煩躁不安-48(1 / 3)

你現在的畫風又變了,變得從容不迫氣定神閑了。孫天一說。蕭湘子說,天佑現在是浴火的鳳凰,經過了涅槃而重生了哩。天佑垂下了眼簾,說,也許,是現在的心境比以前更平和了吧。從前我的作品中到處充滿了躁動不安,在視覺甚至靈魂上給人的衝擊力都是強大的。而現在,我更像一個世故的老人,對於過眼的一切,已能從容麵對了。這也是我渴望、追求的境界。以前,我欣賞狂風暴雨樣的東西。現在,我更喜歡空林鳥語,半江漁火,幾許疏鍾似的散淡。天佑淡淡地說,其實我們終其一生,都在突圍,突破一個又一個內在的、外在的包圍。無論是天才的凡?高、達利,還是康定斯基,蒙德裏安。凡?高是悲劇的,他一生都沒能衝破包圍他的漩渦。但他的想像,他的藝術卻早已衝出了重圍。蒙克終其一生在《呐喊》,而天才的達利將過多熱情用在向世人炫耀他的標新立異與不拘一格,因此他留在世人心目中的是他那特殊的上翹的胡子和他那不拘一格的狂傲個性。這一切,已超越了他的藝術的光芒。天佑依舊是垂著眼皮,長發不時地從額際滑落,他也未往上撩,把玩著手中的酒杯,仿佛在自言自語。而自語中,依舊透著一股淡淡的平和與憂傷。

蕭湘子說,來來來,咱們吃菜喝酒。藝術人生不是用來談的。還是這盤中餐、杯中酒,才來得實在。孫天一說,對對對,孔老夫子不是說麼,食、色、性也。三人一齊笑了。蕭湘子的笑,是為了搞活桌上的氣氛。孫天一的笑,卻有一絲淡淡的苦澀。天佑的笑卻是那麼的遙遠,讓人捉摸不透。要是有音樂………孫天一忽然想起上次在樓頂上飲酒的事來,不由得脫口而出。話說了一半,又立即止住了,拿眼去望天佑。天佑淡淡地說,要是楊誌在,該又吹一曲《月光下的鳳尾竹》或是《竹林深處》了。天佑這樣說時,神色從容而鎮靜。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就像蕭老說的,我這是開始了新的一生。想想也是我的福氣,人隻能活一次,而我卻活了兩次。我真是賺了。這一頓飯,吃得多少有點沉悶,缺乏酒席上應有的氣氛。不一刻,酒足飯飽。天佑去洗碗。蕭湘子拍了拍孫天一的肩說,我走了。

下午時孫天一沒有寫作,在天佑的畫室看畫。他覺得從天佑的畫中,悟出了一些小說的做法,看著天佑作畫,孫天一的心裏也平和安寧了許多。傍晚時分,孫天一躺在了樓頂上,看著天上那奔湧翻卷的暮雲,寧靜而致遠。晚飯後,天佑繼續作畫,孫天一也安坐在電腦前,開始了他的寫作。可要命的是,他的滿腦子都是阿涓的影子,他感覺阿涓的靈魂在他的身後默默注視著他。他甚至聞到了阿涓身上香水的味道,聽見了阿涓漸漸粗重的呼吸。阿涓,孫天一喃喃地說,我知道你沒有走,你若在天有靈,會原諒我嗎?

一陣風吹開了窗欞,孫天一打了個寒戰,眼前的幻覺消逝了。孫天一將目光投向窗外,近處是黑黝黝的樹影在風中搖曳。樹影的遠處,是南城星星點點的燈火,蟲兒在草叢中不知疲倦地鳴唱。孫天一靜下心神,劈裏啪啦地敲起了鍵盤,清脆的鍵盤敲擊聲和著窗外的冬蟲鳴唱,組成了一曲悠揚的音樂。

晚上十點,天佑從畫室出來,孫天一也停止了寫作,兩人都想說點什麼,卻又無話可說,隻是悶坐了良久。窗外的風一股股往屋裏灌。

這風刮得挺冷的。孫天一說。

你要注意身體。天佑說,

你也早點休息。孫天一說。

天佑回了他的房間。孫天一熄了燈,躺在床上,盯著黑洞洞的窗口發呆。窗台上趴著一隻野貓,兩隻磷火樣的眼睛在黑暗中飄飄忽忽。孫天一看見阿涓的影子從黑暗深處朝他走來,一直走進了他的夢中。夢中的阿涓披著長發,著一襲白衣,來去如風,衣袂飄飄,阿涓指著孫天一,罵他無情無義。孫天一去拉阿涓,跪在地上求她原諒。阿涓獰笑著說,一命抵一命,我要你陪我一起死。說著伸出了長長的爪子向孫天一的胸口抓了過來。

不,不要啊——孫天一失聲尖叫,身子從床上彈了起來,睜開眼睛,聽得“喵嗚”一聲,野貓快速地逃竄了。孫天一定了定神,驚出了一身冷汗。這一夜,他再也沒有睡著。

次日一早,天佑問他,昨晚睡得好嗎?孫天一說,睡不著,老做噩夢。天佑笑著說,我剛開始來這兒住的那幾天也是這樣的,慢慢就會習慣的。孫天一說,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