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盡染的母親年輕時曾是紅極一方的裁縫,縫紉機是她陪嫁到夫家的嫁妝,她舍不得扔,但新居又沒有適合的房間安置它,陸盡染便將它搬進了自己的店鋪,就擺在店鋪一角,靠近落地玻璃窗的那側。
原以為會一直閑置的縫紉機,沒料到搬到店裏沒多久,就派上了用場。來逛店的小女生,看到老古董便起了好奇心,懇求陸盡染露一手。那時候,陸盡染還趁著那股風潮帶了幾個小徒弟,傳授了些基本手藝給她們,秋蘇也是其中一個。
陸盡染清晰地記得,那一年,秋蘇即將成為初三畢業班的學生,也是陸盡染剛開始經營時光小鋪的第一年。當年得到她的第一件襯衫的心愛男生,曾經對她說要積極貫徹國家晚婚晚育政策的人,竟然未婚先孕,搞大了別人的肚子,哭著對她說他愛她,卻和別人領了結婚證,徹底粉碎了他在她心中的美好形象。
看著現在的覃天浩,陸盡染想到了彼時活在自己心中的那個少年,感慨良多。
若不是看了這留言本,覃天浩不會知道一件襯衫藏著一個人的期許。那一年,在襯衫完工的那一日,秋蘇在留言本上寫道:我想成為隱形在你身上的溫暖。無論你在哪裏,或者要去哪裏,請帶著我一起走,好嗎?
覃天浩的目光中忽而生出了些許溫柔,他默默地合上留言本,從**上離開,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倚在門口的一棵老槐樹上,點燃一支煙,煙圈隨風逝去。
陸盡染的心裏有一秒的感慨:這一刻,他的心裏會有白薇安嗎?如果我把她的故事告訴他,她會怪我嗎?心裏沉住一口氣,自知多管閑事的人多遭人白眼,她又埋下了頭。
秋蘇繼而抬起頭,雙眸直愣愣地注視著覃天浩的側影,輕輕地說:“每次我看到他的時候,都想起一句話:每一個不戀愛的人,心裏都裝著一個不可能的人。”
陸盡染沒有停下手中的活兒,也沒有像秋蘇一樣看著覃天浩的身影,她低著頭,端詳著自己的新作品,笑笑道:“這倒不假,但未必非要不戀愛才顯得用情至深,其實,身邊有了新人,還想著舊愛的人,倒是更貼近現實。秋蘇,也許你現在很難把這話聽進去,但有件事是事實,總有一天,那些執著不戀愛的人還是會走進婚姻的殿堂,開始新的生活。愛情是年輕時候的幻想,生活才是人真正過完一生的現實。你也未必真愛他,你的愛情還太年輕,年輕到你以為是非他不可,但或許你隻是愛上了愛情的感覺——那種奮不顧身的勇敢與非君不嫁的執著。我也是從你這個年齡走過來的,這是言情小說的毒害……”
秋蘇收回熾熱的雙眸,倔強地說:“以後我不管,我隻要現在。”
“如果可以的話,認認真真的戀愛,一輩子談一次就夠了。”
“所以,我要他。”
眉間生出了幾分無奈,陸盡染仰頭,頗有幾分感慨地看著天花板:“可是對象很重要,選一個值得你去愛的人。”
秋蘇沉默了好一會兒,咬了咬嘴唇,回頭對上她的眼睛,認真地說:“他就是那個人。”
陸盡染笑而不語,早就知道自己說了也是白說,但不說又怎麼也忍不住,對她說的那些話,其實也是說給自己聽的——過去的她,現在的她,或許,還有未來的她,說到底都是一個傻到家的女子。
那天,秋蘇按照原計劃趕完了給覃天浩做的那件襯衫,要跟著覃天浩離開的時候,他忽然提議道:“蘇蘇,我們回附中看看吧……”
秋蘇想都沒有想,就說:“好啊。”
她不知道回憶對於別人來說意味著什麼,但至少在她心中,回憶是一汪幸福的淺水,她走過來,走過去,都在這潭水裏,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永遠沉下去,不被人打撈上來。這也是她心中的秘密——表麵上不願緬懷過去,但內心最渴望的就是曾經的時光。
秋蘇與覃天浩並肩走著,她還像幾年前那樣,喜歡用餘光偷瞄他,然後,去揣測他的心事。
她想,如果他知道她的秘密,或許會認為她最眷念的人應該是張弋,但其實錯了。他隻記得他的深情,卻不願探究她的心思。
張弋一直都是以平等的眼光注視著世界,可是,他忘了是在哪一天,他的整個世界都傾向了秋蘇——這個平凡又特別的女生。都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她是他死黨的妹妹,如果僅僅是頭腦發熱,身體裏的荷爾蒙失調的話,他會努力壓製住自己的衝動。但是,當那次學農回來,放學的**上,對自己被驕陽曬得成了咖啡色的膚色十分不滿的張弋,聽到秋蘇第一次主動與他搭腔的聲音,他誇張地摳了摳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