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南方。
火車一直朝南走。他們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
這是白夜第一次坐火車,對於將要去的地方,白夜的心中一片迷惘。
白家溝,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火車咣當咣當,像一頭老牛,走走停停,在平原上走了一天之後,窗外的山多了起來。白夜也沒有見過山。他的記憶中,似乎是有山的,他對山並不陌生。火車走了沒一會兒,又停下來了,一車的人都在罵娘。馬角一直沒有說話,臉色陰鬱地盯著窗外。列車開始放氣。“撲哧撲哧”,沒完沒了。車裏的人開始安靜了下來,白夜突然感覺眼前的這一幕很熟悉,他和一個陌生的人,坐在一列火車裏,火車停在山穀間,“撲哧撲哧”在放氣。
白夜說:“馬角叔叔,我好像在夢裏到過這裏。”
馬角陰鬱著臉,在想事情,仿佛並沒有聽見白夜在叫他。
白夜大聲說他來過這裏,真的來過這裏。
馬角說:“……你這孩子,你在說什麼?”
白夜說:“我來過這裏。”
馬角說你來過這裏?和誰一起?白夜說就是和你。這一切都太熟悉了,肯定在我的生活中出現過。
馬角說:“孩子,你不愧為白家溝村的孩子,你這是做夢了,你在夢中夢到過我們一起來這裏是不是?”
白夜盯著窗外,窗外的一切都模糊了起來,咣當咣當響的火車撲哧撲哧地放氣聲,自己和一個陌生的人一起坐在車上。是的,是在夢中。也許是在夢中吧。白夜說:“馬角叔叔,給我說說白家溝好嗎?白家溝的人真的都愛做夢嗎?”
馬角說:“那是當然的,白家溝的人以會做夢為榮,不過你馬角叔叔我不做夢,我是一個沒有夢的人。”
白夜說:“您為何叫馬角?馬會長角嗎?”
馬角說:“不是馬角,是馬角,角色的角。”
白夜還是沒有弄明白。
馬角說:“我是一個神漢你懂嗎?我能和死去的人說話。”
白夜說你吹牛。馬角笑了笑,深陷的眼窩裏閃著精光。
馬角說:“是的,我是在吹牛。”
“你真的找了我十年?”
白夜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問他這個問題了。白夜每次這樣問,馬角都說,是的我找了你十年,找不到你我就不能回白家溝。白夜說為什麼?馬角說為了一個夢。孩子,你想想,如果一個人沒有了夢,是多麼的可怕?我是一個沒有夢的人,我的生活簡直是生不如死,我情願十年來在外麵尋找你,孩子,其實我不單是為了找到你,讓你們一家人團圓,我沒有這麼高尚,我是為了我的夢,自打我從白大迷糊村長的手中接受了這個任務,我就開始有了夢,我會偶爾夢見我在什麼地方突然見到你,然後我帶你回到白家溝。可是半年過去了,一年又過去了,我越走越遠,卻沒有一點你的消息,我真的很失望。但是這時我卻開始有了很多的夢,真正的白日夢,我走路時在做夢,我說話時在做夢,但我隻有一個夢,那就是找到你。孩子,你再掐掐我,看我是不是在做夢。
白夜說:“不用掐的,馬角叔叔,我們不是在做夢。”
馬角還是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這時白夜發現了,馬角胳膊上有一個地方,長著厚厚的老繭。
馬角苦澀地笑了笑:“十年來,我總是不住地掐這裏,結果就掐出老繭來了。”
白夜聽了馬角的這些話,頭腦開始迷糊了起來,這一切真的像一個夢。
……火車終於又開始緩慢起動了,這一次沒有再走走停停,而是一口氣跑到了天黑,長鳴一聲後緩緩地停了下來。馬角突然睜開了眼,說:“咱們下車了。”
火車將他們丟在了一個無名小站,又一頭鑽進了黑暗中。像一條巨蟒入山,轉眼沒有蹤影。
山間的夜,涼意襲人。
白夜說這就到了嗎?馬角不說話,呆呆地站了足有一根煙的功夫,事實上馬角就是點上了一支煙,一口一口地抽,抽完了,將煙頭扔在了地上。白夜又說到了嗎?咱們怎麼走?馬角說:“哪裏那麼快,還遠著呢。”
白夜說:“那我們為什麼下車?”
馬角說:“你哪有那麼多為什麼?”馬角說完這句話,可能覺得他對白夜的態度有些不好了,馬角於是說,“你餓了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