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過去了,
兩個月過去了,
三個月過去了,
四個月過去了,
五個月過去了,
六個月過去了
……
總之許多個月過去了。終於有一天,我爆發了。我將電腦抱起來狠狠砸在地上,跳上去踩兩腳。冷靜下來後,我明白了,這幾次未完成的小說,其實已經構成了一部小說。隻不過,幾次書寫,我選擇了不同的角度。我也知道,我之所以每次寫到半途而廢,是因為我沒有勇氣真正去麵對一些事。我是懦夫,無法在文字中真正解剖自己,審判自己。這讓我感到沮喪與焦慮,我開始變得神情恍惚而且健忘,昨天才見過的人,今天重逢就認不出來了。一些多年的老友,見了麵卻突然叫不出對方的名字。後來發展到正要講某句話,到嘴邊卻忘了準備說什麼。這讓我恐懼,也加深了我的焦慮。我想寫的這部書與記憶有關。可我害怕有一天,那些記憶會從我的大腦裏消逝。往事越來越模糊,細節已然混沌不清。我驚恐地發現,這麼多年來,我努力做的原來並不是記住,而是忘卻。另一個我對我說,你不能這樣,你要寫下它們,這是你的使命。這種矛盾讓我煩躁不安,後果是記憶越發不好,脾氣也變得暴躁起來。向來被認為是老好人的我經常亂發脾氣,對家人對同事都是如此。我開始失眠,整天整宿睡不著,白天總是昏昏沉沉。我變得具有攻擊性,雖然我攻擊的是電腦、桌子、椅子、碗、盆子、鉛筆……發展到最後,我攻擊我自己,我試著用刀片割自己身上的肉,想讓我清醒,讓那些往事明晰。於是,我一次又一次被送進醫院。我的妻子終於不堪忍受,在我第三次提出離婚後,答應了我。妻子帶著孩子離去後,我更加空虛。我去看醫生,醫生診斷為“雙向情感選擇障礙”,這是抑鬱症之一種。我開始依靠藥物來保持鎮靜。但是,我這些描述,並不能證明我是精神病患者。女士們、先生們,你們是專家,你們知道抑鬱症不是精神病,我也不是瘋子。崔永元就有抑鬱症,但他不是瘋子。雖然,我時常會有一些瘋狂的想法,甚至自言自語。我喜歡自言自語,這樣可以讓我忘了煩惱,忘了這個世界的存在。
我的一位土豪朋友曾經患過抑鬱症,現在治好了。沒有吃藥,沒有打針。我問他是怎麼治好的,他說他皈依了。他向我展示他手腕上戴的一串沉香手串,上麵刻著佛經。他說這串手串價值三十萬。他又指著他的辦公桌前掛的唐卡,他說這張唐卡是他的上師所畫。我問他花了多少錢,他嚴肅地說他沒花一分錢,是請回來的。他每月給上師十萬塊的供養。他又展示了胸前一塊潔白的和田籽玉,上麵刻著梵文的六字真言。他的辦公室裏燃著名貴的沉香,電腦裏播放著悠長的佛樂。他告訴我,自從信佛後,不僅病好了,財運格外旺,這一年他賺了五千萬。不用去找錢,錢會來找你。他一臉幸福地說。他建議我皈依,說這樣就能悟道。我笑著說,等有一天你悟了道,直接給我灌頂。
我這樣說,不是反對佛教。我不反對任何宗教,但我也沒有宗教信仰。信仰宗教是人的自由,不信仰,也是人的自由。我對佛教經典感興趣,但我是把那些經典當作散文來讀的。佛教的信眾是人,是人就會有各自的本色和不同的問題。是人,信奉宗教時的動機就會各有不同。有人皈依是因為患了不治之症而求消災治病,有人皈依是為了保佑家人平安發財。真正能理解佛教精神的人少之又少。而我的土豪朋友皈依,更多是在追趕時尚。在他們生活的富豪圈,花錢買來各種魚類舉行盛大儀式後放生是時尚,家裏長期供養上師也是時尚。他們結成圈子,信息互通,一起幫襯,想升官的升官,想發財的發財。當然,他們也做慈善活動。土豪朋友知我清貧,不止一次對我說,以我的知名度,隻要加入他們的圈子,大把的銀子自動來。我非聖人,自然心動。加入他們的圈子一周,每天中午飯局,晚上飯局,又是放生又是禮佛,放生還要搞冗長的儀式,弄得疲憊不堪,心沒有靜,反倒更亂了。我想,不是每個人都能賺到錢的。網上有一則關於南方土豪和北方土豪區別的笑話:說北方土豪有幾個特點,買家具不問哪國的,而是哪朝的;不再談多少錢,而是有幾個政要朋友;買房不問房屋麵積,而是庭院的麵積;吃飯不點菜,而是點廚子;不再問多少車,而是有幾個司機;穿衣服不問牌子,而是問哪國的裁縫;不聊多少項目,而是幾個上市公司;飯局不問多少人,而是問有哪個明星;娶老婆不找眼前的,而是直接拿遙控板點電視裏的。南方土豪的特點是,從戴金鏈子變成戴佛珠;從遊山玩水轉成結夥辟穀;從喝茅台轉變為喝茶;從西裝領帶變為麻衣布鞋;從搓麻將改為玩德州撲克;從買油畫到收唐卡;從狐朋狗友聚會變為EMBA同學會。我這土豪朋友,具有南方土豪所有的特征,還兼具北方土豪的部份特征。
女士們、先生們,您也在網絡上看過這段子?您身邊也有這樣的土豪吧!對不起,您批評得對,我把話題扯遠了。為了治療抑鬱症,我去谘詢醫生在藥物控製之外,還有什麼辦法沒有。醫生說,抑鬱症並不是一種心理疾病,而是生理的病變,因此,藥是不能斷的。但是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是可以輔助治療的。醫生說,你要學會放下。放下工作,放下所有的牽掛。
放下。這是另一種心靈雞湯。
這兩個字說來容易,做起來卻是極難的。這句話的句式結構,你們是不是很熟悉?極難的。極好的。這是什麼體?甄嬛體。不是環,是軒。這個你們也知道?用拚音打字時,你打xuan才能打出來。但是你要說你看過甄xuan傳,別人肯定呸你一臉稀狗屎。明明是“環”嘛。好了,我不亂扯。可以亂扯?我才不上當呢,亂扯多了,你們把我當瘋子。可是對一個寫小說的人來說,東扯西拉是職業病,習慣了。小說家就是說廢話的人。你看莫言的小說多少廢話。人得了諾貝爾獎,廢話也變得深刻了。我沒得諾獎,深刻的話也變成廢話。您問我和莫言比哪個更好?這位先生您很壞,您是想讓我說我比莫言好,這樣就成為我是瘋子的證據了。我知道,你們想證明我是瘋子,並不是你們好心可憐我想讓我保全一條命,而是如果證明了我是瘋子,說的是瘋人瘋話,行的是瘋人瘋事,我的指控就不存在了,就皆大歡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