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偉大的托爾斯泰能給我複活的勇氣。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辦好護照,我從北京出發,坐上了前往莫斯科的航班。所有的費用,是由一個中俄友好機構負責,我將在俄羅斯呆上一個星期。之前他們已經給我發來了行程安排,到莫斯科之後,我會住在中國大使館安排的旅館,然後還會去參觀莫斯科大學,看一看克裏姆林宮,紅場,俄羅斯作家協會,在莫斯科,我會做兩天短暫的逗留,然後坐火車前往彼得堡。接下來會和彼得堡大學孔子學院的師生交流,和譯者見麵。餘下的時間,會安排去冬宮參觀。當然,還有我最想去的地方:托爾斯泰故居。行前已經聯係好了,有翻譯在機場接我。
整整八個小時的空中旅行,本來以為會十分枯燥無聊。我專門帶上了那本跟隨了我十年的《複活》,在飛機上,本擬重溫這部書。身邊的一位俄羅斯美女讓這枯燥的旅行變得生動了許多。她是北京大學的留學生,中文說得不算流利,但基本的交談沒什麼問題。聽說我是受邀訪俄的作家,她並未對我的身份表示出多少尊敬,甚至於沒有出於禮貌地問我有什麼著作。她說,俄羅斯擁有萊蒙托夫、普希金、別林斯基、果戈理、屠格涅夫、陀斯妥耶夫斯基、列夫·托爾斯泰、契訶夫、肖洛霍夫、索爾仁尼琴這樣一長串文學巨匠。我想,她的骨子裏,是不怎麼瞧得上中國文學的。我在飛機上邂逅的這位俄羅斯美女——請原諒,她當時告訴過我名字,我沒能記住。這是我一直頭疼的問題,讀俄羅斯作家的小說,我一直記不清小說中人物的名字——她在北京大學學習中文,對於中國文學,能說得出名字的,居然隻有李白,杜甫,魯迅。她對我的作家身份表現出來的是漠然,當她聽說我的書譯成俄文在俄羅斯出版時,說,也許,俄羅斯人願意通過您的作品,來了解今天中國人的生活。這句話,很傷我的自尊,但也說出了實情。我想,我的書之所以能在俄羅斯出版,他們看中的並不是我在文學上的成就,而是我的作品寫了當下中國人的生活。但不管怎麼樣,遇到一個懂中文的俄羅斯姑娘,這八個小時沒那麼無聊。我們聊天,聽她講俄羅斯,她對北京的看法。講她無法忍受的霾。但是她說,畢業之後,她會選擇在北京工作。後來,也許說累了,也許,是飛機上其它人都開始睡覺,於是,她也蓋上了毛毯睡覺。我也睡了,時睡時醒。通過飛機上的屏幕,看到飛機在蒙古國的烏蘭巴托上空。我醒來時,天氣很好,下麵沒有雲層,能清晰看見下麵的莽莽雪原。航線顯示已進入了西伯利亞。那俄羅斯姑娘醒來,拿起了一本畫冊翻閱。看得出,她沒有要和我再聊天的意思,於是我打開了電視,戴上耳機,看電影。居然是我的朋友編劇的一部電影,帶著對朋友的情誼,我看完了這部電影。俄羅斯美女又有了談興,我們再東扯西接地聊天。聊我生活的廣州。俄羅斯美女說她到過廣州,不過隻有短暫的一天,她說她很喜歡廣州。於是我對她說,你到廣州,可以找我,我願意為你做導遊。俄羅斯美女於是問我要了聯係電話。
女士們先生們,如果我是在寫一部小說,那麼,遵從小說構思的規律,這個在小說開篇遇到的俄羅斯美女,一定會在小說的後麵出現。這個相遇隻是一個伏筆。其實我很不喜歡這樣的小說,這樣的小說顯得太巧合,就顯露出了作家構思的痕跡。我喜歡的那種小說,讀者在讀時,會忘記他在讀一篇小說。他看不見作家的心機。我們在一生中會遇見許多隻有一麵之緣的人。我們在人海裏匆匆相遇,然後再也不會見麵。這是人生的規律。好在,我這不是在構思小說,我可以提前告訴你們結果。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這位俄羅斯美女。再睡一覺,醒來時,離莫斯科已然不遠了。心裏居然沒有了出發前的那點小激動。飛機平穩降落,機上的人都鼓起了掌。我和俄羅斯美女告別,下飛機,經過長達兩小時漫長的海關安檢,我終於見到了那個寫著中文“接中國作家王端午”的紙牌,舉牌子的女孩是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
我朝那中國女孩走去。沒有語言交流的障礙,一下子,讓我覺得親切了許多。
你好,我是王端午。我說。
矮馬呀,你就是王端午哈!
女孩長相清秀,張嘴說話,卻是一口東北腔。
我一直不喜歡東北腔,我也一直覺得以趙本山、小沈陽為代表的東北小品和影視劇是惡俗的。他們缺少對人應有的尊敬,喜歡拿人身體的殘缺來說事,諷刺的對象,以底層小人物為主,所諷刺的最大的官員不會超過鄉長。他們的電視劇嚴重醜化了中國農民,並以醜化中國農民為樂事。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喜歡他們的表演。在一次在飯局上,不知怎麼就聊起了這些,上海的朋友自豪地說,趙本山、小沈陽,沒文化的呀,不像咱們上海的周立波,那才叫滑稽。另一位朋友說,得,不說周立波還好,一說我想吐了,如果說趙本山小沈陽沒文化是真的,可他們從來不裝成有文化的樣子,而油頭粉麵的周立波,完全就是一小鱉三。依我看,還是郭德綱幽默,而且有傳統功底。上海朋友說,周立波是喝咖啡的,郭德綱是吃大蒜的呀,沒得比的。另一個說,除了星爺,其它都是浮雲。扯遠了。
那中國女孩說:我叫李晴,木子李,晴天的晴。肚子餓不?
我說不餓,吃了飛機餐。
李晴就帶我往外走,說車停的離這兒還有點遠。外麵已經很黑。下起了小雨,時間其實才下午四點。
可能要下雪了。李晴說,今年冷得晚,往年這時候,早就下老厚的雪了。
從機場到大使館的路上,李晴一路給我介紹著這是什麼路那是什麼地方。我問李晴是哪所大學畢業的。李晴說,莫斯科大學。我說,曆害。問她學的什麼專業,李晴就哈哈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很爽朗。她說她是莫斯科大學中餐館專業。我說還有這樣的專業麼?她又笑了好一會兒,才說她沒上過大學,初中畢業,在北京打過幾年工。後來有個親戚在莫斯科開了間中餐館,她過來打工,當服務員,不到一年,就學了一口流利的俄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