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否能回到過去?除了回憶。回憶並不是真的回到過往,回憶的過往,隻存在於腦海裏,而且,所有的回憶都會有誤差。我們時常會看到一些口述的曆史,對同一件事,不同的當事人回憶起來總會有較大的出入。我相信那些口述者都是尊重記憶的,他們中沒有人在故意說謊,是記憶欺騙了他們。當然,按照霍金的理論,人是有可以回到過去的,那就是美妙的時間旅行。前提是我們能坐上超過光速的交通工具。但霍金的理論,也遇到了一個悖論,那就是我們可以回到過去,但是我們不能改變過去。比如說,我們回到過去,殺死了我們的祖父,那麼就將沒有了我們,未來沒有我們,我們如何能回到過去?霍金認為,我們可以回到過去,但是不能改變過去。這幾年,穿越小說和穿越電視劇很火爆,大多是一些俊男美女,回到過去,生於皇宮之中,與王子或者公主談一場奮不顧身的戀愛。這些穿越劇打破了霍金理論物理規定的範疇,他們改變了曆史。我還看過一種理論,認為我們回到過去,是可以改變曆史的,隻是當我們改變了曆史之後,未來將在宇宙的小徑分岔中走向另一個岔口,我們改變的是一重宇宙,而未被改變的宇宙,依然故我地順著時間前行。
我迷戀時間旅行,但我知道,在我的有生之年,是不可能實現的。而穿越隻能發生在想象之中。我能做的隻能是空間旅行。但我沒有想好要去到一個怎樣的空間。想法就這樣拖了下來。我不是一個行動力很強的人,許多的想法,從來都隻是想法,未曾去付諸行動。我初中時的老師曾這樣嘲笑我,說,王端午呀王端午,你總是嘴上誇誇其談,隻說不做,你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當時我覺得很受刺激。現在想來,老師真的高看我了,如果能做一個思想上的巨人,那是多麼偉大的榮光。
但這次不一樣,這次,我要出去走走。這城市,讓我有窒息的感覺。隻是,我還沒有選擇好要去的地方。我拿出了一張中國地圖,從雄雞的頭部開始,標出想去的地方,但是很遺憾,我居然找不出一個特別想去的地方。我想,我就是傳說中的超級宅男吧。但生命中總會有許多意外,會突然改變我們的命運。我曾經有一個理論,我認為,每個人的命運,都不可能掌握在自己手中,未知的命運,麵對的是無數小徑分岔,每一分、每一秒,我們都麵臨著選擇,是走小徑A,還是走小徑B,或是小徑CDEFG……每一種不同的選擇,我們未來的人生,都會因此而改變。但這選擇,大多數時候是由不得自己的。比如說,我們走出門坐出租車,坐上哪輛出租車,我們去往目的地的時間都會不一樣,我們遇見的人的順序會不一樣,說出的話會不一樣,後麵所有發生的一切都會不一樣,但坐上哪輛出租車,並不是由我們決定的,而是由其它人決定的,比如正好有A打上出租車,正好坐到我要坐車的地方停車,這一時間,這一地點,他的行動,改變了我的命運,而他之所以坐上這輛出租車,又是由上一次的乘客B所決定的。這位司機的性情,他開車的速度,在一個紅綠燈口,他是搶過去,還是放慢車速等下一個綠燈,我們到達目的地的時間也不一樣,我們本來在下車時遇見張三,現在張三已經離開,我們遇見了李四,說了一番話,做了一番事,我們的人生,和遇見張三,是全然不同的人生。
我經常愛這樣胡思亂想。
我迷戀這樣的想法。人生是無數偶然組成的,但為什麼我們會是這樣的人生,會遇到這樣的偶然?這是否又是我們人生的必然?如果說是必然,那麼,我們的命運,是由誰在主宰?我們是否隻是某個無形力量指揮下的木偶?這樣的想法讓人有些悲觀。那個無形的主宰是什麼?是上帝?是神?還是宇宙運行的物理法則?我更願意相信,這一切,是宇宙運行的物理法則。我甚至覺得,我們每個人的行動,遇見誰,愛上誰,到什麼地方去旅行,不過是量子運行的結果。如果把宇宙看成一個有規律運行的整體,我們每個人的行動,不過是這規律中的一個粒子,從哪裏到哪裏,看似我們主動選擇的結果,其實,背後那無形的力量,就是宇宙的最高法則,就是量子運行的物理結果。我這樣的想法,曾被朋友們批評,認為我否定了人的意義。但我想不出來,那主宰我們的上帝,神,或者菩薩,到底是什麼。或者說,上帝不過是宇宙中的某種最大的定律。就像我在為自己的旅行做計劃,我本擬去到香格裏拉——這又是另一個時尚,這樣說,顯得比較有品味——但我後來去了塞上草原。這都是一念之間的選擇,但我的未來,將完全不同。這不同,當然是我自己選擇的結果,但是現在,我收到了來自俄羅斯彼得堡大學孔子學院的邀請,去做文學交流。因為我的一部書稿被譯成了俄文出版,他們請我去和譯者見麵。這樣的一個約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的人生,顯然又因此而不同。
我決定赴約。雖然我不懂一句俄語,英文水平也羞與人言。我決定去,隻是因為一句話:
“……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她。”
我不止一次說過,我最喜歡的小說家是托爾斯泰。我認為,和他相比,所有的作家都是小作家。事實上,很長一段時間,我隻讀過他的一部書,那就是《複活》。我記得,這部書是北川留下的。北川出事後,黃德基讓我將北川遺留下的東西都銷毀掉,我將別的東西都扔了,卻留下了這部書。它一直伴隨著我。每次讀這部書,我都會想起北川,想起我曾經的過去。我想,這一切都是天意。而讀到《安娜·卡列寧娜》和《戰爭與和平》,則是在多年以後。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複活》。後來我想,我喜歡的,也許不是《複活》,也不是托爾斯泰,也不是聶赫留朵夫,也不是瑪斯洛娃。我喜歡的,其實是《約翰福音》裏的那段話。但不管怎麼樣,想到能去到俄羅斯,能去托爾斯泰的故居,心裏還是有些小小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