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請了長假,回到老家,陪了父母一段時間。我回家,父親還是不理我,但看得出,他還是關心我的。母親很快就原諒了我,隻是,二老為我的婚姻操心。他們認為我四十五歲了,再找個人結婚還可以再生個孩子。因為兒子跟隨了前妻,父母認為,我將來老了,身邊應該有個人。我對母親說,有兒子有什麼用呢?你二老也有兒子,可兒子照樣不在身邊。母親說,還是不一樣的,你不是每個月都寄錢回來麼?在家住了三天,就和父親吵了一架。原因是母親又張羅著給我介紹了一個女人,不到三十歲,男人死於癌症,有一個女兒。母親說,有個女兒好,女兒長大就嫁人了。我不想去相親,我是要死的人了,但我不能說我快死了,就借口說我怎麼樣也算個城裏人,是不會找個農村女人的。父親當時正在喝酒,我父親每天三餐,早中晚都要喝酒,喝完酒就愛教訓人。我出門打工之前,父親一喝酒,我們兄妹們就跑得遠遠的。這次回家,我想,父親教訓我,我就當個好學生,坐在那裏聽他老人家教訓。前兩天我做到了,但這一次,我那不娶農村女人的話剛出口,父親就勃然大怒,一耳光摑在了我的臉上。我還記得,上一次父親打我耳光是在我十五歲時,那一年,我中考落榜,父親勸我去複讀,我不去,父親送了我一記耳光,我從此離家出走,開始了漫長的打工生涯。現在,我的兒子都上大學了,父親居然打我耳光。但我沒有說什麼,甚至我都沒有站起來。
父親在摑了我一耳光之後,憤怒地說:你老子是農村人,你媽是農村人,你祖宗八代都是農村人,農村人怎麼啦,白眼狼,吃了幾天城裏飯,就瞧不起農村人了?
母親過去拉著父親,說:你看你,端午都快做爺爺的人了,你還動手打他。
我父親說:活一百歲,也是我的兒子。
我父親說:明天給老子去相親。
我已經有三十年沒見過父親發這麼大脾氣了。我說:好,明天去相親。
第二天,我去相親。女方長得很清秀,也不像在農村幹農活的,一問,果然是長期在外麵打工。在工廠裏,還是個拉長。而她打工的長安,是我曾經打過工的地方。我們的話就多了起來。
她居然說:端午作家,我讀過你的書。
這讓我很吃驚。
她說:很多打工的都曉得你。
我們聊了幾個小時。媒人以為我們肯定能成,隻要我能看得上她的話。我對她實話實說了,我說對不起,我不能害你,我是快死的人了。
她問我怎麼回事,我沒有對她講那鬼的事,我知道,這樣的事,對她講了,她也不信,以為我是在找借口回絕她,這樣她會很傷自尊。
我對她說:其實,我得了絕症,活不久了。我回家,就是想陪陪父母,我沒有讓我父母知道,希望你也幫我保密。如果媒人問你,就說你沒看上我,昨天我說不來相親,我父親已經給過我一記耳光了。
相親失敗,是人家看不上我。父母親無話可說了。
我父親說:怎麼樣,你還看不上農村人,人家還看不上你呢。
又憤憤不平地說:不過在工廠裏打工的,你這麼大的作家,她倒看不上?她想嫁什麼人,想嫁個皇帝當娘娘麼?
後來幾天沒有相親。在家住了不到一個星期,父母就不停地催我走,說你這麼久不上班,領導會有看法的。我想對父母親說,去他媽的領導看法,我都是要死的人了,還會在乎什麼領導的看法呢。可是我這樣呆在家裏,父母反倒不安心了,問我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是不是被單位開除了。我說沒什麼,就是想和你們在一起多呆幾天。
母親說:端午我兒,你看上去不對勁,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你有什麼事瞞著我。現在電視裏天天打老虎打蒼蠅,你是不是做了什麼違法亂紀的事了?
在父母的眼裏,我是公家的人,是公家的人,就會有貪贓枉法的可能。
我笑了,安慰母親,說:您放心,你兒子一沒權二沒勢,蒼蠅都算不上,充其量算一隻蚊子,中央號召老虎蒼蠅一起打,可沒有說打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