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服務員埋單。我埋了單,站起來,說:我走了,你保重。

我大步走出了那家小餐館,聽見身後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我不回頭,攔了輛的士就回了住的地方。次日,我去大學城看了兒子。我沒對兒子說什麼,隻是將那本《複活》送給了他,陪兒子吃了頓飯。兒子接過那本《複活》,翻開發黃的書麵,見扉頁上寫著陸北川三個字,問我,爸,陸北川是什麼人?我說,有一天,你會知道的。兒子隨手將書扔在餐桌上。我的心裏一陣隱痛。我知道,他是不會看這本書的。兒子說他還有課,不陪我了。兒子走後,我給夏天打電話,我說我坐最後一班和諧號過來。夏天在深圳一所大學裏教書。她是我交往時間最長的女朋友。我們相處得很好,和她在一起,我沒有出現過ED。我自己都覺得很奇怪。相處時間長了,我就有了想和她結婚在一起生活的想法。我想我是愛她的,很愛。我離不開她,總是想和她在一起。和她在一起時,我從來不抑鬱。但夏天說她不結婚,她是獨身主義者,她害怕結婚之後,她對我沒了感覺,還要努力維係婚姻,她對自己沒有信心,對我也沒有信心。她說這樣很好。在和我交往時,她沒有別的男朋友。

她說:要是有一天我對你沒感覺了,我看上了別人,我會對你說的。

我們在一起快兩年了,她還沒有看上過別人。她是做古典文學研究的,但我們在一起時,從來不談論與文學有關的話題。我的書她也不讀。甚至於,我在廣州的家,她也隻來過一次,來了之後,她幫我把家裏收拾幹淨,給我洗衣服,拖地。然後,就再也不到我的家裏來。她說她更加堅信她不能和我結婚了。她說:我無法想象,和你結婚之後,每天都要過這樣的生活。

每次她來廣州,我們就住在酒店裏。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其實挺多的,但我們在一起的大部份時光都是在睡覺,做愛。

在深圳,我住在夏天的公寓裏。我對夏天說,這次我要在這裏多住一段時間。夏天說你不上班嗎?我說不上班。夏天說你是想來這裏寫作嗎?我說不是,就是想住一段時間。夏天照常上班,回到家,我們一起出去吃飯。回家後就做愛。過了三天,夏天說,端午,你這次怪怪的,不對勁,你有什麼心事瞞著我。

我說,沒什麼心事。我愛看著你,長時間地看。

夏天說:還沒看夠?

我說:看不夠。

和夏天在一起,我是有遺憾的,我有點舍不得死。但這天,我們做完愛之後,夏天突然說:我想,我是愛上你了。

我說:你現在才愛上我。

夏天說:也許吧。

要是在過去,我肯定會再次向她提出結婚。但現在,我沒有接這話。

我對夏天說:不要愛上我。

我想我得走了,我不能再在她這裏住下去了。我想送一件禮物給她,兩年了,我從未送過她禮物,送了她也不要。她說她不要那些沒意義的禮物。我到夏天這邊住了一個星期。我決定離開。離開的前一個晚上,我對她說,我們出去逛逛吧。我們逛商場,逛到了金玉店。夏天走到賣鑽戒的地方,不走了。讓服務員拿了鑽戒出來試。她揮動著手,問我好不好看。

我說:好看。

她說:你不準備買了送給我?

我知道她的意思。我笑笑,走到了旁邊的玉器專櫃,我讓她看一隻玉手鐲。

夏天試了,說:好看。

我說:好看就買下來。

夏天說:你要送,就送我鑽戒。

我還是把那玉鐲買了下來,放在了夏天的包裏。回到夏天的公寓,夏天說:端午,你有事瞞著我。

我說:夏天,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來了。

夏天問:為什麼?是找到了新歡了嗎?

我說:我要死了。

我對他說了我看到那鬼的事。

夏天說:這樣的鬼話,你編出來騙農村老太婆去吧。

我將手鐲拿出來,給夏天戴上。說:你相信我,五個月,我會死的。如果五個月後我沒死,我給你買鑽戒。

這一晚,我們瘋狂做愛,我知道,夏天相信了我的話。

離開深圳,我沒有回廣州,我去了莞城。我要去了卻我在人世最後的一樁心願。我要去找黃德基,然後還要找李中標和馬有貴。我知道黃德基和李中標在哪裏,這些年來,我一直在默默關注著他們。黃德基是官員,李中標是大老板。隻有馬有貴,自從失去聯係後,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我再也找不到他。馬有貴消逝了,他隻出現在我的小說中。我想在和黃德基與李中標談過之後,再去集中精力尋找馬有貴。現在流行一句話,叫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我要找到他們,和他們一起還我們欠下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