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標果斷地說:跑。
我們轉身就跑,隻聽見兩耳邊的風聲,還有身後追來的治安仔的叫罵聲和腳步聲。我們沒命地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身後沒有了治安隊員的叫聲和腳步聲,我們還不敢停下來。也不知道跑了多遠。我們不停往前跑,遇到岔路口就朝小路上跑,直到跑過了一大片荒原,跑過了野蒿叢生的灘塗,前麵沒有了路,我們才停下了腳步。前麵是西鄉的海灣。我們確信後麵沒有治安仔追了,才癱在鬆軟的沙地上,像死了一樣。我們居然就這樣倒在地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我看見李中標一臉的紅點,他也指著我的臉,說,你的臉怎麼了。這時我們才發現,昨晚,我們被蚊子叮成了大花臉。
眼前是海!這是我到廣東後第一次看見海。
之前,我總是夢想著去看海。沒有找到工作的時候想,等拿到工資,有休息的時候,一定要去看海。可一直沒有拿到工資,一直沒有休息時間。然後就是失去工作,開始找工作。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會在這樣的情況下來到海邊,而眼前的海,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樣波瀾壯闊,事實上,眼前出現的隻是一片泛著黑色的海灣。晨風吹來的是帶著魚腥味的海水的味道。海灣的對岸是深圳南山,那是我們昨天晚上懷著夢想去過的地方。李中標站了起來,衝著大海撒了一泡熱烘烘的尿。我也掏出了家夥對著大海撒了一泡熱烘烘的尿。
李中標說:走,去找工。
我們往回走,足足走了半個小時,才走出那一片長滿了野蒿的荒原,眼前終於出現了水泥路,出現了街道和工業區。
我對李中標說:天,我們昨晚跑了這麼遠麼?
李中標笑著說:我們都是長跑健將。
然後,我們又開始夢想著未來的工作了。我的夢想,是進工廠當倉庫管理員,或者儲幹。李中標第一次說出了他的夢想。
李中標說:靠他媽,老子現在最想幹的是當治安仔。
我說:做什麼夢,治安仔都是本地人和爛仔幹的。
李中標說:老子當過兵,還不夠幹個治安仔麼?
我說:我要是當了治安仔,我就做個好人。
李中標說:老子要是當了治安仔,就做一個惡人。這個世界,是惡人的世界。不是說,不管白貓黑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麼。那不是鼓勵大家不擇手段?
我說:你錯了,鄧小平的話不是這個意思。
是的,我在當時就對李中標曲解鄧小平的話進行了反駁,時至今日,我依然要對此進行反駁。但我們也要承認,社會上的確有不少人,用黑貓白貓論和摸著石頭過河這兩句偉大的小平同誌的講話來為自己的罪惡辯護。再說了,鄧公當時說那句話,有特定的時代背景。
尊敬的女士先生們,今天講了太多,我說累了,你們估計也聽累了。你們聽累了,回到家裏睡一覺,明天依然精神抖擻,我可不行。到了晚上,當你們都安然入睡,當其它犯人都沉沉入睡,我還要去收腳印,我要多收一些腳印,這樣,才能將那些被遺忘了的過往講述給你們聽。
這位女士您有什麼問題?我和夏天後來怎麼樣了?
長話短說,病愈出院之後,我和夏天又和好了。夏天相信了我的話,她相信我現在真的變成了一個收腳印的人,或者說,她口頭上相信了我所說的。夏天說她希望我明晚再去收腳印時,回到我和她的過去,將我們在一起時的腳印都收回來。她要聽我講我收到的每一枚腳印的故事。她說要陪伴我生命最後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