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五章(1 / 3)

女士們、先生們:

我在前麵的講述中,一次又一次提到荒原。我也一直在寫一部名叫《荒原紀事》的小說。在這裏,荒原不是詩人筆下的象征,也不是小說家為了提煉主題而設計的閑筆,而是實實在在的存在,在我的夢裏,在我生命過往的現實中,甚至在我現在的精神世界裏,一直都存在著一片荒原。你們也許會忽略荒原的存在,但夏天不會。作為一名文學研究者,她敏銳地從我的講述中,捕捉到了荒原的存在。並認為,荒原作為我的精神象征的意義所在。

她想去我描述中的荒原去看看。當然,是指我和李中標逃命時遇到的那一片荒原。但我已無法說出那荒原準確的位置。夏天說沒關係,她已在我的描述中定位出了我當時逃跑時大致的方向和荒原所在的位置,然後開車和我一起尋找那無邊的荒原。我們出了南頭關,一路往西鄉的海邊上走,但眼前的景象早沒有了我記憶中的模樣。我對夏天說,當時我們站在海邊對著大海撒尿的時候,海灣對麵是深圳南山。這是一個可以定位的標誌。我們開車在寶安轉了足足兩個小時,也沒有找到一絲我記憶中的影子。根據我的描述,當年我們奔跑過的荒原,現在應該成為了寶安區人民政府所在地,那裏是現在深圳寶安區樓價最高的區域。而過去的海早已被填平,陸地向海中間延伸,再延伸。上麵矗立起了一片林立的高樓。

再沒有荒原。沒有野艾。沒有工業區。也沒有海。

滄海桑田,隻是短短二十年。

失落地回到夏天的住處。我們無法在現實生活中找回過去的影子。找回過去的唯一途徑是收腳印。可惜,夏天不是收腳印的人,她無法和我一起去收腳印。她隻能通過我的描述來感受我經曆過的一切。

這位男士,您剛才說什麼?您對我和夏天的事不感興趣?您想知道我昨天晚上是否有去收腳印?收到了一些什麼樣的腳印?有什麼樣的故事?

那好吧,我就先放下夏天和我的故事,來回答您的問題。第一個問題,我昨晚是否有去收腳印,我的回答是有,第二個問題和第三個問題,其實是一個問題。昨天白天,我對你們講了幾個小時,口幹舌燥。你們走後,我被押回監倉。我很累,我想,今天晚上不收腳印了。我要好好休息,明天還要給你們講故事。你們明明知道我不是瘋子,可是你們卻受命要證明我是瘋子。證明我是瘋子其實也用不著這樣煞有介事,可是你們偏偏又要擺出一副一切結論出於科學論證的姿態。你們不想被人垢病。你們知道,我這案子引起了社會極大的關注度。你們想把一切坐實,想把案子辦成鐵案。你們不想讓我死,想讓我在精神病院裏麵度過餘生。或者說不想讓我死於死刑,而是在精神病院裏死於“躲貓貓”這類的意外。我不想被精神病,我也不想死於意外。我要接受法律的審判。

我知道,當我成為收腳印的人時,我的死期就不遠,就是鐵板釘釘的事。隻是,我現在不知道,我是被執行死行,還是死於其它原因。

這位先生,您沒有興趣聽我對社會問題評頭論足冷嘲熱諷?

好吧,昨天晚上,我睡得很早。我的靈魂是什麼時候走出監獄開始收腳印的,我不太清楚。本來,我是想去繼續將我和李中標找工作時的腳印收回來的,可是我發現,收腳印這事,似乎沒有什麼規律可言。我收了這麼久的腳印,根本沒辦法控製自己什麼時候去,什麼時候回,去到什麼地方,收哪一年的腳印。似乎一開始,我隻是處於一種蒙昧狀態,等到我有了清醒地意識,意識到我在收腳印時,我所回到的過去,已然不容我選擇。就像昨天晚上,當我從蒙昧中靈醒過來時,我發現,我身處爛尾樓。其時應該是在傍晚,落日的餘暉將那一棟爛尾樓鍍上了金色的邊,從那些還沒有安上窗子的破洞裏射進來的光,將磚牆分割成冷暖對比強烈的色塊。如果不是因為那些扔在地上的垃圾,鋪在地上的涼席,還有那橫七豎八躺在涼席上的男男女女,眼前的一切,將是一幅出色的油畫。若有攝影師捕捉到這一瞬間,也將是美麗的攝影作品。但這美麗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太陽在對麵的樓頂顫抖了一下,就跌落在高樓背後,爛尾樓裏頓時黑暗下來,變成統一的冷色。有赤著身子的男子在啃方便麵,有人睡著了,有人在說話,在講述這一天找工的見聞。四川口音,湖南口音,河南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