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七章(2 / 3)

我記得,那女孩叫阿立,是信豐造漆廠的打磨工。

我記得,那天我們在下晚班後,一起去了工業區的郵政代辦點。

在那之前,我和阿立是普通工友,我們都來自湖北,我來自荊州,而她來自鄂東,我們的家相隔千裏,也沒有共同的方言,但我們都是湖北人,我們就是老鄉,我們理所當然就走得近。阿立對我比對別的工友多一份信任,而我也願意和她說話。我們的友誼僅限於,在吃飯時,我們會打好飯,坐在同一張桌上吃。或者下午下班之後上夜班之前的那段時間,來到工業區的草坪上,席地而坐,說一會兒話。當然,並不是我和阿立兩人,而是四個人,阿立有個好姐妹,我記得叫阿彩的,而我,也會帶上我的師弟,一個叫劉祖之的江西吉安男孩。劉祖之喜歡阿彩。於是,我們四人,每天晚飯後在草地小聚,就有了一點給他們倆做媒的意思。慢慢地,他們兩真正拍拖了。還是我們四人出來,他們兩個,會坐到離我們十來米的地方說悄悄話。後來,阿彩躺在了劉祖之的懷裏。我和阿立有些不好意思。阿立看我的眼神裏也有了別樣的東西。但我那時對阿立並未動心,我的心氣一直很高,我和阿立親切,不是因為我愛她,僅僅因為我們是老鄉。

我記得,那天晚上出糧。出糧那天,按慣例,晚上不加班,這樣工人就有時間走出工廠,去郵政代辦點將剛拿到手的工資寄回家,去采購一些牙膏洗衣粉之類的生活必需品。工友們一般都是男男女女幾個人一群,這樣大家相互有個照應。萬一碰上爛仔什麼的,有幾個男人在一起,膽氣會壯一些。最重要,是萬一遇上治安隊,可以多一些應對方法。跑的時候,總是能跑脫幾個的,跑脫的人,可以拿了錢去治安隊將被捕的工友贖出來。那天本來是我、阿立、劉祖之、阿彩,還有另外兩個工友,我們六個人一起去鎮上。寄完錢,購了生活必需品,回到工業區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鍾。劉祖之說他要去另一家廠找老鄉,就和阿彩兩個人走了。另外兩個老鄉,大約覺得我和阿立在談戀愛,他們跟在一起是燈泡,加快了腳步,一會就走得沒了影。阿立故意放慢了腳步,於是,後來就變成我們兩人走在一起。本來,我們可以直接回到廠裏,不過幾百米的路程,不用十分鍾就到了。可阿立提出繞著工業區外麵的那條路走一圈,這是我們犯下的致命的錯誤。

我看著時間不早了,有些擔心。

阿立說:你害怕麼?你要害怕,你先走,我一個人走。

見阿立這樣說,我不好再說什麼。雖說我害怕遇上治安隊,但丟下阿立一個人,我更加不放心。於是我說好吧。我就陪著阿立,我們倆沿著工業區外的一條機耕道慢慢散步。那時的南方,還不像現在這樣,從廣州到深圳,城市與工廠幾乎連城了一片。當時,一個工業區到另一個工業區之間,往往還有很遠的路,那些未開發的地方,遍布著香蕉林,桑基魚塘,長滿狗尾草的荒原,被推土機推到處是裸露的黃土的工地,還有寬寬窄窄的河湧。我們走到工業區北麵,就有一條河湧。那時河湧的水還很綠,白天看起來很美。河湧的兩邊的香蕉林,是熱戀中的打工者們愛來的地方。晚上靜悄悄的,隻有成群的青蛙在呱呱地叫,河水裏,有魚發出的喋喋聲。那條河湧,從此印在了我的生命之中。許多年後,我在眾多的小說中寫到過那條河湧,寫到那條河湧的綠,寫到那條河湧時,我總是飽含深情。那是我青春的印記。我寫到那條河湧時,就能聞到當時河湧的氣味。就像現在,我對你們講起那條河湧時,我依然能聞到那個春天夜晚的氣味。

阿立不走了,背靠一棵樹,望著河湧的水,說這裏像極了她的家鄉。

阿立說她想家了。出門兩年來,她沒有回過家。不是不想回,是沒有錢回家。每個月的工資發下來,買夠生活用品,留下五十塊錢,餘下的,全部寄回家。她哥哥在上高三,她說她要供哥哥上大學。看著阿立,聽著她的講述,我第一次覺得,平時看上去普通的阿立,我一直將她當小妹妹的阿立,在那晚的夜色中,是那樣的美,那樣的有女人味。

阿立可能也發現我在盯著她看。說:看什麼,又不好看。

我說:好看,真好看。

阿立說:哪裏好看了?

我說:你的眼睛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