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有貴沉默了許久,說:過去的事,不說了罷。

我就將李中標白天所講的事大致講了。馬有貴說,李中標在說謊。就是李中標出的主意,把廠裏將要發工資的打工妹抓起來送走。當時做了三個月要發工資了,可是我們的貨款沒有收齊,現金周轉很困難,李中標和我一起算的賬,算上人工工資,其實也沒有多少錢賺。我問李中標,怎麼辦是好,馬上要發工資了。手上的錢,發了工資,吃飯的錢都沒有了。還要交房租水電。李中標說,辦法總是有的。那天很晚,李中標去找黃德基,說時去和黃德基商量看怎麼辦。我說我們一起去,他說不用了,讓我在廠裏盯著。那天晚上,廠裏的工人就被抓了。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麼大家都被抓走了,有的人放回來了,有的沒有放回來。而沒有放回來的,全部是做滿了三個月,馬上要發工資的工人。

我問馬有貴,是為了這事,和他們鬧翻了,才被黃德基炒掉的嗎?

馬有貴說,也不是為這個。我當時就懷疑了。過了一個月,同樣的事,又重演了一遍,我就確定,這事是李中標和黃德基串通好了幹的,但是他們倆瞞著我,這讓我很不爽,說明在他們兩人的眼裏,我是外人,他們才是兄弟。廠子是他們倆的,我不過是一個打工仔。其實我真傻,本來工廠就是人家的,他們兩人,一個人出錢,一個人搞業務,我本來就是打工仔。可是我當時很天真,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覺得我應該是和他們一樣的。黃德基是大老板,李中標是二老板,我應該是三老板。我們不是兄弟麼。後來,廠子越做越好,生意也上了正路,他們讓我管後勤,我就想,你們對兄弟我不仁,別怪我不義,於是,我也撈了一些好處,買菜,買油,還有柴油什麼的,我都拿一些回扣。

我說,李中標對我講過,他有意安排你做這位置,就是讓你撈一些好處,反正誰做這個位置都會撈好處,不如給自家兄弟撈。

馬有貴說:李中標這樣說?

馬有貴又說:也許,李中標真是這樣想的。可是當時,我是很恨他們的。當時,黃德基包了一個二奶,給二奶租房子,買家具,平時二奶家裏要用什麼東西,都是我買了給送過去的。黃德基很忙,我和他二奶經常見麵,我喜歡上了她,她也喜歡我。我們就偷偷在一起了。這事不知怎麼讓黃德基知道了,他讓我滾出溪頭鎮,否則見我一次打一次。

馬有貴的話,我覺得還是可信的。因為馬有貴沒有在講述中將自己描述成正義的一方。當然,他也並不覺得,他有什麼邪惡。他就是那樣想的,並認為他想得沒有錯。馬有貴還說,當時他說,走人可以,讓他們賠他一筆錢,否則,他就將他們做得缺德事捅出去,於是他們給了我一筆錢。後來,我的錢用沒了,又去找過李中標,李中標不肯給,我就威脅他,他就又給了。但再次去找他,就不管用了。

我問馬有貴:現在住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事。

馬有貴說他得了塵肺,被工廠裏炒掉了。他去找廠裏,希望廠裏賠他錢。這之前,他在一家家具廠當磨砂工。但是家具廠的老板不認賬,說他這塵肺又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得的,這病得十來年的積累,而馬有貴在他廠裏才打了一年工,要找也要找上家工廠。老板振振有詞。馬有貴覺得老板說得有理,他感覺身體不舒服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一年前,甚至更早,就感覺到身體不好,隻是那時沒有去檢查。家具廠的老板出於人道主義,願意給馬有貴五千塊慰問金,給他結清了工資。老板對馬有貴說,去找你之前打工的那家工廠吧,一定要讓他們給你治病。馬有貴於是去找上一家工廠,那是一家木藝廠,他做的工作也是磨砂工。當馬有貴找到那家工廠時,工廠已經變成了服裝廠。馬有貴打聽原來的廠哪裏去了,服裝廠的人隻說搬了,搬哪裏了不清楚。馬有貴於是找到工業區管理處,管理處的人聽馬有貴說了他的病情,深表同情,但他們告訴馬有貴,他無法要到賠償了,因為這幾年珠三角搞騰籠換鳥,加之工人工資上漲,工人不好招,那些勞動密集型的企業有的搬到內地去了,有的搬到廣西北海,有的搬到河南,或者安徽。而很不幸的是,馬有貴曾經打過工的那間木藝廠卻搬到了越南。

越南現在工資低,比九十年代我們這裏的工資還要低。馬有貴告訴我。

我說:你在那家木藝廠做了多久?

馬有貴說:三年。

我說:在那之前,你在哪裏做?

馬有貴說:在那之前,我把打工多年的積蓄拿了出來,再借了一點錢,自己開了一家小廠。八個工人,主要做塑膠,專門給合駿玩具廠供貨,做了兩年。合俊玩具廠,你知道麼?

我說我當然知道,當年是全球最大的玩具生產廠家,後來倒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