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跋(1 / 1)

這個小說寫作的動因,是我意識到,許多記憶,因年代漸遠,已變得模糊不清。這讓我感到害怕,曾經深入骨頭的恐懼、苦難,如今想來已雲淡風輕,如同別人的故事。我甚至開始懷疑,有些記憶出於我的臆想與虛構。我想,我該做些搶救性的打撈,但打撈到的,不過一些記憶的碎片,像卡在骨頭裏的彈片,提醒我,這些往事,我曾經曆過,一代人曾經曆過。

時過境遷。我想,在大家享受中國三十年發展帶來的紅利時,應該記得這些往事,應該對那些推動中國發展的無名打工者心懷敬意與感恩。顯然,這想法有些奢侈。曆史記住的是英雄與偉人。大家津津樂道的是明星八卦與富人成功學。

魯迅先生說他深惡先前的稱小說為“閑書”,而且將“為藝術的藝術”,看作不過是“消閑”的新式的別號。又說他也並沒有要將小說抬進“文苑”裏的意思,不過想利用他的力量,來改良社會。先生的時代,小說還有力量,能用以改良社會。如今,誰要奢望用小說的力量來改良社會,大約癡人說夢罷。那種“為文學的文學”我做不來,卻又沒有能力用文學去“改良社會”,更無意去啟蒙誰,因我自身也是蒙昧的。我的寫作,不過有話要說。在這眾聲喧嘩中,若還有人通過我的小說,聽到另一種聲音,這聲音雖微弱,畢竟發出過,吾願已足。

既然是有話要說,就顧不得小說家的忌諱。比如,作者在小說中直接的議論,在過往的小說觀念裏,被認為是不許可的,而我則大段議論。將我對生命、對時間、對記憶、對文學、對社會問題……的想法,一股腦兒說出來。或許沒有真知與灼見,也顯得偏激,卻是我要說的話。我混淆了作者和小說主人公的身份,小說中的王端午,和現實中的王十月,究竟是誰在講述這個故事?

不知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書寫完,夢未醒。完然沒有過去寫完一部書的興奮與激動。滅了所有的燈,獨自在黑暗中大哭一場。

真耶,幻耶。

《紅樓夢》裏說:

假作真是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又說:

滿紙荒唐言,

一把辛酸淚。

都雲作者癡,

誰解其中味。

嗚呼!

2015年6月1日兒童節於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