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阿克亨沒想到要跟著天馬回敦煌。
根本沒想,離開喀什前後,甚至漫無目的行走時都沒想。當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朝什麼方向走去。兩隻腳本能地向前邁進,一步一步,穿過戈壁灘、穿過城門邊曬太陽的人群、然後穿過收割後的大煙地、接著跋涉過鹽堿灘時,他的眼睛都出於一種本能注視前方。
這個過程經曆了一個月。
這期間,他一直保持離開喀什前失魂落魄的姿態。
第一位碰見阿克亨的人是拉欣。
阿克亨失魂落魄地走著,空洞虛幻的目光越過障礙物,隻讓恍恍惚惚的背影回答他的疑問。拉欣以為他在做遊戲,就跑到前邊,要他正麵回答問題。阿克亨再次超越。拉欣再次跑到前邊。阿克亨還是再次走過他。拉欣犯了強脾氣:我們曾經是生死老搭檔,我九死一生把你看中的女人樓蘭送到敦煌,我違背人性絲毫沒有冒犯樓蘭還不是為了崇高的友誼嗎,你竟敢不理我?你不就給阿古柏當過親信嗎,有什麼自豪的?落架的鳳凰不如雞,阿古柏死了,你還牛什麼?
他怒氣衝衝,反複跑到阿克亨前麵。
這樣環繞著,一直到城門外。
拉欣忽然感覺到阿克亨有些異常,想喊住他。
突然,竄出兩個女人。
她們各抱一個黑色罐子,攔住阿克亨,推出楚楚可憐的神情,說:求求你,好心人,幫我們藏一藏這兩罐煙,仇人要追殺我們。
阿克亨說:我不認識你們。
女人說:我們認識阿克亨,你是最有信義的人,求求您了!
她們不由分說,把罐子推給阿克亨。
與此同時,城門外幾個煙鬼嘻嘻哈哈、陰陽怪氣地叫喊。
阿克亨置若罔聞,專心致誌走路。
煙鬼說:哈哈,這次煙癮犯得厲害,想喙煙地去?
他們想跟著去炒作熱鬧,但慵懶的身體不情意,隻好眼巴巴看阿克亨走遠。
接著,阿克亨的怪異行為引起煙農注意。煙農以為阿克亨喪心病狂,要點燃煙杆堆,便拿起鐵叉,摹仿唐朝節度使的英武姿態,擋在前麵。
阿克亨卻儒雅地走過煙杆堆。
相安無事?阿克亨真的斯文了?
其他煙農提高警惕,繼續持鐵叉而肅立。
阿克亨從鐵叉的護衛中走過。
生長大煙的土地誤認為張議潮大將軍檢閱部隊,不敢打磕睡,嚴謹地與主人保持一致。
阿克亨表現良好,他沒有侵犯任何一個煙堆,規規矩矩走出煙地,走進鹽堿灘。鹽堿灘歡迎他,因為鹽堿灘雖然長滿寂寞的蘆葦但它矢誌不渝期盼再度輝煌,鹽堿灘從阿克亨身上散發的煙香中嗅到了希望。鹽堿灘在墮落成為鹽堿灘之前是優秀的煙地,煙地主人是阿古柏。煙地曾經為阿古柏掙來了照亮中亞的刺目光芒,使他出盡風頭。而且,煙地與世界上最繁忙的旱碼頭相連,大煙以最好的價錢被駱駝客帶往四麵八方。一個夏天,瘋狂的洪水使煙地和豐收的大煙同時被埋葬,繁忙的旱碼頭也被衝壞。阿古柏能夠承受膨脹的欲望轉眼間化為灰燼,他也有信心東山再起,三個老婆無法承受打擊,陸續精神失常,死了。兩個兒子偷別人的煙,被打死。偷煙的人被打死不算犯法,因為阿古柏也打死過偷煙的人,具體數目不詳,有人說六個,有人說八個。還有人說阿古柏為賴掉收煙人的工錢一次就用老鼠藥毒死十八人,其中三個是少年。目前,鹽堿灘雖然被茂盛的蘆葦覆蓋,但還能想起被煙地所見證的此類事件,如果需要,可以出庭作證。可是,沒有鐵麵無私的天神來進行正義審判。正義在煙地像大煙產量一樣少。
鹽堿灘這樣想著時,阿克亨已經蹣跚走過它的心髒。鹽堿灘終於明白阿克亨偶然經過,並不是要拯救它。它覺得自己被愚弄,號召蘆葦抽打阿克亨的臉、手、腿及其喘息聲。阿克亨不屈不撓,有效抵抗,大無畏地穿過蘆葦叢,徑直走向古道。蚊子、菜花蛇、蚯蚓、青蛙、水鴨和斑頭雁集體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