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過去,外族人打勝仗,占領羅布泊,他們命令羅布人把土地犁掉,長草放牧。
羅布人習慣了種莊稼,連那些祖祖輩輩都放牧的人也不想把土地毀掉。
勝利者的命令重如不周山,難以推倒。
那時,莊稼已收,籽瓜在遼闊的地裏長著,金黃金黃一灘,放眼望去,無邊無際。外族兵提著刀逼著羅布人耕犁籽瓜田。成熟的籽瓜被犁爛,嫩黃的瓤,瑩白的瓤,撒滿一灘,整個草原都香透。
晚上,羅布人對著一群狼禱告:狼啊,狼啊,我們處於極度迷茫和悲痛中,不知該往何處。請你秉承神的旨意,帶我們尋找可以安家的地方!
一匹蒼狼嚎叫三聲,轉身就走。
羅布人趕著羊群跟在後麵,天亮,到一個山溝口,蒼狼不見了。
於是,羊們擁有阿爾金山的草山,身體喂著人,也喂著狼……
這個故事能說明什麼?
曹安康搜腸刮肚,思考如何給紮曼定位。
他覺得自己生活在夢中。
紮曼問:你呢?怎麼一個人隱藏在這古城裏?
曹安康說:我有很長很長的故事,從來沒有給人講起。現在,為了抒情需要,我可以講述。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夢幻似的雞鳴聲。
紮曼惶恐說:太陽快出來,我得走了。
說完,他像風一樣消失。
究竟是人,還是鬼?
曹安康跑出去,望著遠處的胡楊林發呆。
荒誕的故事讓他如置煙霧,他不斷掐大腿以證明自己確實一具體的形式存在著。
第四天黃昏,曹安康剛一呼喚,他就來了。
紮曼很快吃完肉,說:講吧,今晚,你先講古經吧。
曹安康問:我的故事和離奇,你相信嗎?
那跟故事本身有什麼關係?反正都是精神遊戲。
曹安康開始講。
但他提高警惕,時刻監視聽故事的人。
羅布人到達阿爾金山——具體說,紮根若羌之後,主要矛盾集中在狼和羊身上。
故事開始於孔子首次接聽經典民歌《關雎》而且被感動的那天中午。
山腰裏,公羊正要將醞釀已久的激情爆發向一隻情逗初開的小母羊美尾。
公羊是頭羊,它用九十九個傷疤換來美尾全心全意的愛情。
愛情形態屬於忘年情,是智慧、力量和夢想的最佳整合,愛情在漫山遍野的糜草香裏成熟。
火辣辣的太陽鞭、香噴噴的糜秸味、硬幫幫的號子聲以及天空的顏色、美尾的氣味、老鼠偷情時的呻吟使公羊的情欲來得很突然,情欲立刻膨脹成性欲老虎。就在老虎作威作福的瞬間,一道耀眼光圈雷電般擊傷它的眼睛,光圈外圍反射著燦爛純潔的陽光,光圈裏麵是深沉的黑洞。老虎陷進黑洞。公羊像岩畫中的大角羊那樣凝固在時空中。
美尾將被老虎吃掉,等待著那心驚肉跳的致命一擊。
她以最溫柔、最性感、最激烈的方式迎接公羊。
很快,她覺察到被愚弄了,她憤怒地發現公羊以岩畫英雄的姿態停留在她身後。
美尾生氣地說:怎麼回事?難道在這關鍵時刻你也要思考問題?
公羊說:不,我聽見孔子在給學生講課,內容好像關涉人性、愛情及道德。
美尾說:可笑不?他怎麼把這些非常簡單的常識拿上神聖講壇?人類進化如此緩慢?那麼,多年來實際上是羊群在放牧人類?
公羊說:很好玩,很另類,很刺激,你也來聽聽吧。以前,我一直認為人類是最高主宰,很神秘,現在才明白他們其實假裝高深,誤入歧途,把常識當成學問來研究,那我完全有資格做導師,哈哈哈!
美尾突然很厭惡公羊的得意忘形,那種姿態像人,特低級。
不錯,她對公羊的愛情萌芽開始於岩畫裏的大角羊,她常常離開羊群站在石崖下,凝望古岩畫。岩畫中,大角羊石刀一樣的陰莖對著前麵的空白孤獨地吼叫,吼叫,吼叫。大角羊的孤獨和新穎吸引了她。當時,她不知覺身後潛藏著另一種孤獨,孤獨來源於年輕好奇的公羊。公羊渴望孤獨與孤獨碰撞,美尾的關注使它的願望更加強烈。它倒退九步,然後向石崖衝去。到九步半的時刻,公羊撞出一聲沉悶和滿眼黑暗。沉悶過去,黑暗過去,它看見它在石崖上的血跡與大角羊的距離還很遙遠。公羊無法找到一個可以能夠大角羊公平決鬥的支點,這種時間和空間上的差距是真理,是宿命。公羊對著石壁思考應該承認宿命還是增加野心。它思考的狀態酷似哲學家,酷似佉盧,酷似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