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的眼睛？樓蘭的笑臉？六千大地中的蓮花？
羊皮鼓聲還在響。
鼓聲來自一個無法判斷的方位，大概沙漠邊緣的村子裏法師在跳舞。
躺到天亮，羊皮鼓聲消失了。
赫定覺得耳邊冰涼冰涼。
是不是到了泉水邊？他吃力地用手摸，光滑細膩，是塊玉，拿到眼前，玉在陽光下閃爍著動人的光芒。他隱約記得樓蘭給他配戴的玉就是這種形狀，樓蘭說叫靈光玉。赫定閉上眼，回憶一會夢境，再看，確實是玉珮，一邊刻著橄欖枝圍著的太陽狀花朵，另一邊是靈壇上盛開的蓮花。
難道真的有什麼神靈來指引我？
赫定帶上玉珮，覺得身上有了力氣，掙紮一下，可以動，便拋棄小藥箱等最後物品，隻帶了袖珍《聖經》，向有鼓聲的方向爬去。
他完全憑著本能匍匐前進。
天快亮，追上巴依。
兩個駝工和四個隨從已經倒斃，阿克亨奄奄一息。
巴依麵容憔悴，說：“我快要死了。最後的這匹駱駝您拉著吧。”
“一定能夠活著走出沙漠。我夢見聖母了，她說和闐河就在前麵。”
巴依難過地哭起來：“你的臉瘦得怕人……我沒照顧好您……”
赫定也哭了：“都怪我，為了設備，累壞你……”
“對不起您……”
“不要說了，我早就料到沙漠的無情。”
“……不是沙漠，是人……靈魂……”
“你想說什麼？”
“第一次在中亞跟隨您時，俄國人就讓我監視你的一舉一動，可是，您善良，真誠，透明得就像傳說中的靈光塔……我跟著您，心裏像盜賊一樣……”
“以後，還跟從前一樣，隻要對您好，該怎樣就怎樣，明白嗎？那些工作絲毫不影響我。”
“我很難過……”
“你不是說我像靈光塔嗎，能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
他們抱頭痛哭。
但是，沒有眼淚來潤濕眼窩。
休息一陣，他們繼續掙紮著向前爬去。
阿克亨在後麵用夢幻般的聲音喊：“別丟下我……”
半路，巴依昏死過去。
駱駝臥在他旁邊。
赫定竭盡全力往前爬。
忽然，他朦朦朧朧看見前方天空下出現一團火光。
“村莊！和闐河！水！……”
赫定定睛看許久，喃喃地說。
他向前跑，才一會，就累得抬不起腳，停下休息，睡意又襲來。他知道，這次要睡著，就永遠醒不來了，努力使自己清醒，繼續走。隱約聽見羊皮鼓聲和其他聲音……在沙漠裏那個奇怪的夢裏聽見過……是神女樓蘭從慕士塔格峰彩虹橋上走來……還有集體朗唱誦蓮花詩的聲音……
難道是幻覺嗎？現在可不能睡著……
是水鳥拍打水麵的聲音！就在前邊！就在前邊！！
一隻美麗的水鳥徐徐升空。
幾乎是老虎撲食似的本能，赫定奔向前方，刹那間，就站到水渦邊。
多麼可愛的水呀，就像夢中樓蘭的眼睛那樣含情脈脈……他大口大口地喝起來……喝…喝…喝…不停地喝…把整個羅布泊都喝完……他真切地感覺到身體各個毛孔都在吮吸，幹癟指頭膨脹了，曾經失去知覺的皮膚恢複潤澤。
是的，確實是爬出了沙漠。
感謝水鳥，感謝樓蘭！
想到垂死的巴依和阿克亨，他渾身又有生命與活力，找不到其他容器，就脫下長筒靴，灌滿兩靴水，往回走。可愛的水！可愛的夢！——是昨天晚上那個奇怪的的夢給了他力量。以前，他在斯德哥爾摩家裏，甚至在大學校園裏，多次夢見著一個人，以為是童年女友，直到昨天晚上，才看清夢中少女的麵貌，還聽見了她的聲音……對了，他們還舉行水上婚禮，少女說她叫樓蘭，割破血管……是這樣的，真奇怪呀，死神在周圍盤旋的時刻做這樣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