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九隻眼,看穿曆史的雲煙。
——我是一座橋,我有九隻眼。
當我還不是一座橋的時候,我在曆史的胚胎裏躁動。我聽到獵獵的風聲在喚我,嘩嘩嘩的江水在喚我,將軍渾厚的聲音在喚我。
這裏,搭一座橋。將軍的話簡潔有力,磁力十足。
竹子砍來了,水杉伐來了,門板卸來了……一座浮橋,搭起來了。
我,橫空出世,以躺臥的姿勢,載負著曆史。
將軍發令:先遣軍渡河,直搗呂嘉老巢,活捉呂賊!
我在兵士的腳下戰栗,我在湯湯的江水裏戰栗,我在獵獵的風裏戰栗。
我在等待著將軍的身軀,等待著將軍給我,也給曆史,一個幸福的戰栗。
將軍遲遲不來。
將軍終究還是來了,在我苦苦等了一晝夜後,將軍沉穩的腳步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看不見將軍的臉,我隻看見將軍手中那杆長槍,還有槍上豔豔的紅纓。
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
將軍高亢的聲音響徹南國的上空。
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十萬大軍高聲呼喊,震天動地。
從此我以竹木之軀,漂浮在曆史的洪流之上。直到死去。
這裏,建一座橋。匠人的話給了我重生的希望。
爆竹聲中,我看見,人們的眼裏盡是歡欣,他們的嘴裏在說著什麼。
伏波橋。
是的,我也想起了伏波將軍。
拱起的腰身,讓我看得更高更遠。
我是伏波橋。我在曆史的風雨裏幾度沉浮,又曆經一千多個春秋。
那個夏天,我看見一個赤目青年,頭纏紅巾,身穿“勇”字紅衣,如同一團火,燃燒在江上。
在他身後,密密麻麻的船隻上燃起成千上萬把火,向我湧來。
我怕了嗎?沒有,千年的曆練,早練就了我的火眼,看透曆史的風煙。
攻下太艮堡,奪取佛山鎮,直搗廣州城!赤目青年聲音洪亮。
殺啊!火光遍天。
我親眼看見,太艮堡被克,萬民歡呼。隨後,佛山、廣州被困,義軍發展到十萬。
赤目青年自立為“順民天王”,建都太艮。
後來,我還親眼看見,赤目青年的頭顱被掛在太艮堡的城牆上。
我這才知道,人們口中的赤目青年叫黃蕭養。
沒多久,黃蕭養起義的這個地方被劃出,另立新縣,取名“順德”。
曆經風霜,我脫胎換骨,以石質之身,拱身於大良河上。
橋下八孔,是我的八隻眼。
這裏,再建一個門樓。知縣聲細,卻一錘定音。
“新月樓”建成,百姓顏歡,這橋下八孔加橋上一孔,不就是九隻眼嗎?
從此就叫我“九眼橋”。
是的,我是九眼橋,我有九隻眼,看盡千百年的曆史雲煙。
又是數百年滄桑,河道變窄,我經數度重修,九眼變成了三眼。
但人們仍然稱我為九眼橋,代代相傳。
再後來又是旌旗招展一片紅,我再次脫胎換骨,成了鋼筋混凝土石橋,名叫躍進橋,從最初的百米長橋變成隻有二十多米,我的眼,也隻剩下一隻。
但人們仍然稱我為九眼橋,代代相傳。
我以冷眼看盡世態人生。
我始終相信,曆史的洪流滾滾向前,天下大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我終於看見,龍騰四海,鳳舞九天,順德,順風順水,德行天下。
異地重建一座九眼橋吧!作家發出了呼籲。
應者雲集。
於是,我以白玉之軀,俯臥於順峰山公園青雲湖與桂畔湖之間,橫跨百米,寬十數米,下築九孔,綠波擁繞。
我又成了名副其實的九眼橋。
咚咚的鑼鼓響起來,我看見龍舟競發,如驍龍出海,湖岸萬頭攢動,歡呼震天。
我還看見,作家那雙明亮的眼睛,望著我說,嗨,你好,九眼橋!
(本文發表於《嶺南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