娣姑永遠都不會知道,決定她一生命運的,隻是一句話。
那年她十八歲,高中畢業了回到村裏,是遠近幾個村裏最高學曆的人。聽說村裏要推薦一人到小學裏當老師,娣姑暗暗歡喜。她文化高,出身好,長得又漂亮,而且村長也跟她透過風了,要她在家等消息。跳出農門,拿工資,吃皇糧,改變一生的命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每每想到這,娣姑心裏一陣激動。
這天,娣姑和梅香在坑背割草。正想著心事,梅香問:“娣姑,聽說你要去學堂當老師了?”梅香和娣姑同齡,卻隻讀過一年初中,就讀不下去了,她腦子比較笨。
“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娣姑說著,停下了鐮刀,直起了身,站著和隔著一條溝的梅香說話。
“要是我也能去當老師就好了!”梅香歎了一口氣。連梅香也知道,自己怎麼也不是去當老師的料。
想到命運,娣姑一時無語,不知如何安慰自己的好姐妹。
“哦對了,學堂的校長叫什麼名字?”梅香問。
“你也真是的,校長的名字你也能忘?虧你在學堂裏讀了五年書。校長不就是叫曾耀明的嘛。”
“什麼明?”梅香沒聽清,逆風,又隔著有點遠。
“曾耀明!”本身已是天生大嗓門的娣姑不禁又加大了嗓門。
娣姑永遠都不會知道,決定她一生命運的,就是她這一句話。
此時,校長曾耀明正騎著自行車打溝背的那條路經過,他看見了娣姑,娣姑卻沒看見他;他聽到了娣姑說的那句大嗓門的話——順著風,那大嗓門又益加放大了音量,並且稍稍變了形,變成了“真要命”——在曾耀明校長聽來,那是帶著不屑,帶著嘲弄,帶著憎恨,帶著挑釁,總之,是那樣的“大不敬”!
曾耀明校長生氣了。曾耀明校長生氣了又不好發作,做了近十年校長,那點涵養他還是有的。曾耀明校長隻是在最關鍵的時候說了一句話。
他說:“這人雖然文化高,出身好,但是思想品質有問題,目中無人,竟敢當著我的麵叫我‘真要命’,連基本的尊卑禮儀都不懂,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做教師。”
一句話,讓娣姑的命運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不,應是三百六十度才對——娣姑的命運從原點又回到了原點,娣姑還是娣姑,是農民娣姑不是教師娣姑,是吃粗糧的娣姑不是吃皇糧的娣姑。
娣姑永遠都不會知道,決定她一生命運的,就是那麼一句話。
陰差陽錯,當上教師,吃上皇糧的,竟是隻讀過一年初中的梅香。
梅香歡天喜地去學堂做了小學教師,在課堂上把教鞭甩得啪啪響。因為吃上了皇糧,身價暴漲,幾年後嫁到了縣城,然後三下兩下,又進了縣裏機關,一路高升,竟當上了婦聯主席!
娣姑卻一直待在她的“原點”。耕田種地,養豬割草,養老送終,拉扯弟妹,結婚生子,侍候公婆……
開始,娣姑還在一個勁地想,這命運怎麼給她開這樣一個玩笑?流過太多的淚後,淚也就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