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娥終於扯了一把青草,胡亂往眼鼻嘴臉上抹,又抓了一把泥巴土坷垃,把臉搽了個青青黃黃。
從裏到外,從衣服到頸脖,胸肚,這身上全都是屎尿啊,這遭的是什麼罪?二娥的命咋這麼苦啊,從姑娘到媳婦,哪一天享過福啊,哪一天不是做牛做馬,做死做絕地遭罪,那斬千刀大炮轟的“白花畚箕革”蛇啊……
二娥掙紮著坐起來,發現腳崴了,生生地疼。二娥挪了挪身,翻揀著那一籃大小爺們換洗的衣服,找到一件還算未被屎尿糞水淋透的衣服,忍著惡臭,將自己一臉一身抹了又抹,厭惡、惡心還是揮之不去,二娥就跛著腳,踉蹌著到田溝裏,撩起刺骨的水就往臉上澆!
身上仍是屎尿粘身,二娥一刻也受不了,打著冷戰,跛著腳,挑著兩隻空糞桶,回家了。
回家!回家去燒一鍋熱水把自己洗個幹幹淨淨!回家!
家裏有一鍋熱氣騰騰噴香鮮甜的豬雜粥!
想著那鍋豬雜粥,二娥那連黃膽水也被掏空的肚子咕咕咕叫得更響了,二娥終於有了點安慰,那一鍋豬雜粥啊,是二娥絕望中的救命稻草。
一進灶間,二娥驚呆了。
刁老漢,還有他的五個兒子,個個虎背熊腰的兒子,擠在灶間,一人捧一隻大海碗,哧溜哧溜地喝著粥,喝著鮮甜噴香的豬雜粥。
而那隻鍋,已經扔在灶角,空空蕩蕩,連粥水也沒留下。
二娥木木地擠了進去,一大屋男人們被臭氣熏得讓出一條路來,嘴裏卻三下兩下哧溜完碗裏的豬雜粥,然後津津有味地嚼著豬肝豬腎豬粉腸,心滿意足地摸著滾圓的肚皮,把碗往八仙桌一撂,離開了灶間。
二娥木木地揀起那隻空蕩蕩的鍋,洗了洗,裝了滿滿一的一鍋水,點著了柴火開始煮那一鍋水。
爐灶裏的火旺旺的,映紅了二娥那張老臉,有點兒熱,二娥的身子,還有心尖,卻止不住地顫抖。
水滾了,歡歡地在鍋裏奔湧。豬雜呢?那香香的、鮮鮮的、甜甜的豬肝呢,豬腎呢,豬粉腸呢?
爐灶裏暗了下去。
木木地,二娥把那一大鍋水,從沒有過那麼奢侈的一大鍋水,倒進了木桶裏,兌了涼水,提進了澡間。
二娥洗得好慢好慢,從頭到腳,從裏到外,每一寸,每一寸,都洗得那麼認真,那麼徹底,肥皂抹了又抹,熱水衝了又衝,二娥把自己身體洗得幹幹淨淨,清清爽爽,芬芬芳芳。
換上一身幹淨衣裳,饑腸轆轆的二娥開了一瓶農藥,咕咕咕地喝了下去,癱倒在灶間的八仙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