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魚(1 / 1)

大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待上天任性夠了,伸伸懶腰開了眼,大地山川已出落得如同出浴裸女一般,濕漉漉,氣韻風流,攝人心魄。

“這他媽的老天爺撒了這麼大一泡尿,把老子都慪發黴了!”鎮河大搖大擺地走出潮濕陰暗的工棚,乜斜著眼朝天嘟囔。他是大橋局的一名技術員,長年在荒山野嶺築路修橋,二十四五歲了,還沒成家。

鎮河徑直搖擺到大龍山角,掏出家夥就學老天爺撒了一泡長長的尿,稀裏嘩啦,飛流直下,潑落至浩浩蕩蕩的長江裏。

這裏是長江的一個拐,萬裏長江奔騰而來,撞上橫刀立馬的大龍山,隻得一個華麗轉身折拐而去,形成一個弧度優美、暗藏殺機的白虎灣。大橋局的任務,就是在凶險的白虎灣上修建一座跨江大橋。

待鎮河任性夠了,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抖抖家夥,開了眼,登時就愣住了——咦?好家夥,剛剛那一泡氣壯山河的尿,澆中的地方,正橫躺著一條白得耀眼的大魚!

遇山開路,遇河建橋,這走南闖北的那麼多年,鎮河吃的、見的魚多了,卻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魚,即使隔了十幾米高度,鎮河也能清晰地看到這條大魚的嘴眼、腰身、頭尾和輪廓,通體雪白,一動不動,臥在一大堆水草上,安靜從容。

真是神了。鎮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收起自己的家夥,以手為腳,下到崖下的白虎灣。

近看大魚,鎮河簡直是倒吸一口冷氣。這魚真大得嚇人,膘肥體壯,長相莊嚴,露出一隻大眼睛烏溜圓潤,大嘴張開,魚鰓翕合,周身鱗片發光耀眼,劍氣逼人,神情詭譎,看這陣勢,少說也有六十斤吧?這哪像是魚,簡直就是妖怪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魚精、魚王?

看來大魚是被水草困住了。三天三夜的暴雨衝刷,山石草木俱下,一路漂來,彙聚在白虎灣的大回漩裏,堆得如山的水草,形成一個綠洲、小島,盤桓不去。這大魚,也不知中了什麼魔,就橫躺在水草上,動彈不得了。

快來啊!有大魚吃嘍,都來捉大魚啊!好大一條魚!鎮河喊了起來。工棚裏湧出人來,二三十人站在大龍門角,驚訝地朝崖下看,嘖嘖稱奇。

有人說,快去拿網兜來,把大魚網了,今晚吃個飽。

有人說,這麼大條魚,工程隊這幾十號人吃它三天三夜也吃不完啊!

又有人說,這是魚精,放生了吧,積福。

更多的人哄笑著說,這是上天賜的口福,不吃白不吃。

還有人打趣說,鎮河,這大魚就是你中意的小龍女變的,你就娶了她,今晚入洞房了吧!

鎮河沒理那幫鳥人。他撿來一根木枝,試著去劃拉那堆水草,卻發覺無論怎麼使勁,那堆草都紋絲不動。

幹脆,下江裏去抱小龍女吧!崖上有人喊。

抱就抱,今晚這洞房我入定了。鎮河受不得攛掇,頓時豪氣幹雲,說著就脫衣解帶,露出一身的“瘦肉排骨”。

鎮河是江邊長大的,水性熟得很。他下得江來,踩著水向那堆水草遊去,三下兩下就泅到水草堆旁,用力拉了拉那堆草,還是拉不動。黃濁的江水,將鎮河那頭烏黑賊亮的長發濕了大半。

繞到另一頭,鎮河又用力拉了拉那堆草,還是沒半點鬆動的跡象。岸上的人喊了聲,鎮河,你別把草拉鬆動了,小龍女跑了今晚你就入不了洞房了。

結實得很!鎮河說道,突然一個躍起,猴子般靈巧地爬上那堆水草。現在,鎮河成了水草上那個桃花島主,仿佛小龍女正赤身裸體地等著他洞房花燭夜呢。

小龍女,我來了!鎮河聲音發顫,誇張得有些淫蕩。

忽然,“小龍女”扭頭擺尾,劈啪有聲,神不知神覺,轉瞬之間就鑽進水草裏不見了蹤影。與此同時,鎮河坐著的那堆水草,一分為二,將縫隙裏的他陷了進去,“啊”的一聲還沒完,就蹤影全無了。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驚心動魄。

大魚和鎮河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工友們將那堆水草找了個遍,連個鱗片也沒找著,更別說鎮河的屍身了。

鎮河與“小龍女”的故事,後來一直在大橋局幾十個工程隊裏代代相傳。在工棚、板房裏,這個神話般的故事,被千遍萬遍地絮叨、咀嚼,消磨了多少寂寞的時光和苦悶的青春。

(本文發表於《珠江時報》《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