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香風沉醉時節,他十九歲。她在托人轉交的信裏說,深圳來柑橘農場招工了,她被錄用了,決定去闖一闖,下午就出發,不能跟他一起參加高考了,要他好好備考,考上大學中文係,做個大作家,好好寫寫我們的農場,寫寫這一片的“橙黃橘綠”、“十裏芳菲”。
他“騰”地從座位上跳起,不顧一切地衝出教室,衝進車棚,推出自行車,一躍而上,朝學校門前那條橘林小道飛奔而去。他不要什麼高考,不要什麼大學中文係,不要什麼“大作家”,不要什麼“十裏芳菲”、“橙黃桔綠”,他隻要她,他隻要她!他要追上她,親自對她說:“Y,我喜歡你很久了,我愛上你很久了,留下來,別走!
他發瘋似的蹬著腳踏車,上坡時瘦削的身板幾乎貼著車杠,下坡時直著腰聽呼啦啦的三月風尖叫,胸脯起伏,喉幹舌凍,嗓子發甜,淚如泉湧。他抹著淚,他瘋踩。幾萬畝的綠色海洋將他淹沒,十幾裏的芳菲將他圍堵。他的心都碎了。
在那塔下的橘園路段,他終於望見她騎車的身影,她穿著那件最好看的紫色波浪紋上衣,躍動著青春的旋律。她並不是獨自一人,同行的還有她的兩個同伴,自行車上馱滿了行李、塑料桶、棉被。
忽然,他聽到一陣歌聲,怔住了。
青春腳步/我的目光為你追逐/青春腳步/我的吉他為你傾訴/哦!青春腳步/在生活的峽穀/穿過了多少流雲和雨霧/青春腳步/我的目光為你祝福/隻有開始沒有結束/就讓我們青春的腳步/像那太陽照亮著峽穀/走向明天的路途。
歌聲是那麼恣意,歌聲是那麼的嘹亮。怎麼,她不是為離別而憂傷的嗎,她不是為前途而彷徨的嗎,她不是留戀這美好的情緣、美好的時光嗎?她像出籠的鳥兒,快樂地飛向藍天,飛向屬於她的世界。那麼,我是真的理解她嗎,她是真的愛我嗎,我是真的愛她嗎?如果愛她,把她留下來我能給她幸福嗎,我有權力阻止她奔向幸福的青春腳步嗎,甚至,我真的,能把她留下來嗎?
他仿佛跌進萬丈深淵,渾身冰涼。
他放慢了速度,遠遠地跟著。就這樣慢慢地陪著你走。
無須表白,不必羈絆,愛過,走過,痛過,已經足夠。在這馥鬱的醉香裏,我送心上的人兒,遠行,遠行。
目送她抵達場部,裝好行李,登上汽車,漸行漸遠,他淚湧如注,卻始終沒有露麵,從此再也沒向任何人提起。
後來,他們也通信,說說在深圳針織廠的集體生活,談談高三備考的苦樂。後來的後來,他考上了大學,讀的是中文係,卻不是他理想中的深圳大學。再後來,他聽說她與廠長的兒子走得“很近很近”,再再後來,他與她失去了聯係,十多二十年後再尋,已是人跡杳杳,毫無音訊。
帶我去看看你的“橙黃橘綠,十裏芳菲”吧。女人動情道。
沒有了,消失了。我說,一場黃龍病,幾萬畝柑橘林全毀了。
可惜了。女人感傷。
我說,你這個成天在天上飛來飛去的“鳥人”,能不能幫我全世界去找找Y?
女人說,好,隻是難。你何不把故事寫成書?她總有一天會讀到的。
好!我說著,掀開筆記本,用筆寫下小說的題目:十裏芳菲的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