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象，三四萬畝的橙黃橘綠，十多裏延綿不絕的芳菲爛漫嗎？
這個成天在天上飛來飛去的“鳥人”顯然被震住了，一臉的心馳神往。我的目光越過她的秀發、肩膀，棲落在十九歲那年的桔花瓣上。
從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不知不覺間吧。兩張純潔的白紙，兩朵初綻的花苞。她出落得那麼美好，就如鄉間叮咚歡暢的小溪。他帶著滿身泥土味的生怯，老感到自己是童話裏那隻可憐的“醜小鴨”。唯一引起同學注意的是那次，語文老師拿他寫的作文《柑園的早晨》當範文在班上一字一句地朗讀、講評。他為自己過於渲染的描飾感到羞赧，一側臉，目光與三排開外的她的發亮的眼神相遇，那眼神，清澈，熱切，含笑，意蘊雋永。他怦然心動，心頭漫過滿園的芬芳。
那目光、那眼神總在不經意間相碰撞，溫暖著花季雨季的情思。到那一次語文老師讓同學們交叉評改作文，冥冥中天遂人願，他拿到了她的作文本，如獲至寶。他一字一句地閱讀，揣摩，歡喜，作隔空的心靈交談。老實說，她的文筆並不好，她的蕙質蘭心無法通過她的筆抒寫出來，他為她幹著急。
作文本發下來的時候，他的作文照例又被語文老師當作範文朗讀。而她翻開自己的作文本沉靜地看了看，隨後抬起頭，側過臉，朝他望了一眼。那是怎樣的眼神啊！他的心被匍然洞穿。幽怨？責怪？委屈？慍怒？……他讀不懂她的眼神裏的全部含意，卻感到海水漫過頭頂的心慌與冰涼。
傍晚時分，他撇開同村的小夥伴，獨自騎行在柑橘園中的放學路上。他一遍又一遍地揣摩她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檢審自己在她作文本上寫的評語和修改意見。說到底，並沒有什麼出格的地方，唯一可能不太妥帖的是評語末尾的四個字：“敬請指教”。是不是這樣呢？“指教”二字，你想想，一個作文成天被當作範文在班上朗讀的作文尖子生，卻讓一個寫作平平的人“指教”，她會不會認為我是嘲諷她？還有那“敬請”二字，二人之間早已形成那麼美好的默契，心裏麵早已把對方當作知己，這又敬又請的，是不是一下就將二人生分了、隔閡了？還有那紅筆改動的諸多痕跡，是否對她是一種打擊？……
暮色漸合，他隱沒在三四萬畝墨綠的柑橘林裏，如同沒入無邊無際的海的憂鬱裏。整個寒假，他都在這憂鬱的海裏溺著，他在日記裏寫滿了悔恨、自責，期冀，他一遍遍地打著寫給她的信的腹稿，提起筆來卻無從寫起。
開學時節，幾萬畝的柑花、橘花、橙花嘩啦啦就全開了，空氣裏浸泡著醉人的芳香。再見到她的時候，她輕輕地告訴他，因為作文寫不好，她選擇了讀理科，不能跟他同班了。
他驚呆了。在氤氳的芳醇裏，他跌進了太平洋底下的馬裏亞納海溝，迷失在憂鬱的海的深淵。
幸好還有校園轉角的相逢，橘園路上的“偶遇”，那瘦削而靈動的身影，那溫暖明亮的眼神。他在日記裏寫下了那怦然心動的點點滴滴，在心裏編織著十裏芳菲的情絲。在她十八歲的那天，她收到他寫的一封信，是一首詩：芬芳的早晨/一個小女孩從夢中醒來/掀起被角/翻翻枕頭/找什麼呢/找什麼呢/丟失在夜裏的夢？/悄悄溜進來的風？
/啊哈找到了/找到了/那是歲月最真摯的祝福/——十八歲，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