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戰既然不可避免,就讓蔣介石在共產黨的鐵拳麵前碰得頭破血流吧!但是,蔣介石為什麼不再使用漢陽兵工廠製造的武器彈藥?為什麼要花血本去購買美式槍炮?難道說,漢陽兵工廠從此就會被曆史所淘汰嗎?”裴元基說到後來,心一陣緊似一陣。
裴俊超何嚐不懂得父親的心思?別說父親非常留戀他一手創建並輝煌過的兵工廠,就是裴俊超自己不也一樣心懷不舍嗎?卻他知道,在飛機坦克和其它各式新型武器麵前,漢陽兵工廠製造出來的武器確實落伍了。
“也許,這是一個痛苦的事實,也是一個不能不正視的事實。”裴俊超低垂著頭,幾乎不敢看父親的臉。
裴元基悲涼到了極點,無法跟兒子談下去,搖搖晃晃地來到了歐陽錦華的墳頭,幾乎泣不成聲了:“錦華,漢陽兵工廠走到了末路,我們的兒子,我們的心血,就這麼完了!”
“父親,你不是不願意看到內戰烽火再起嗎?蔣介石不再使用漢陽造打內戰,你應該感到輕鬆才對。”裴俊超跟了過來,安慰道。
“畢竟,漢陽兵工廠是我一生的心血啊。”
“父親,你的心血並沒有消亡。俊賢是共產黨那邊製造武器彈藥的專家。他全麵繼承了漢陽兵工廠的衣缽,製造的武器裝備深深地打上了漢陽兵工廠的烙印。共產黨人是在使用漢陽造抵抗美國的飛機大炮和坦克!”
“是啊,漢陽兵工廠仍然沒有垮掉,仍然在熱氣騰騰地幹下去。隻有共產黨人才知道怎麼把漢陽精神傳承下去!”裴元基驚喜地大叫道。
他忽而深切地感到,自己的心原來跟共產黨人如此貼近。他的心裏澎湃著激情,遏製不住地想高聲呐喊。漢陽兵工廠在一個地方隕落了,卻在另一個地方得到升華,還有什麼比這個發現令他更加驚喜的呢?
他大聲喊叫道:“錦華,我們的兒子,我們的心血,都沒有完,漢陽兵工廠在共產黨那邊得到了延續。”
兵工廠的人員陸續被遣散回家,整個營地一片安靜,好像被遺棄的墳墓。國民黨和共產黨之間的戰爭,以國民黨數十萬大軍對共產黨的中原軍區實施猛烈的攻擊拉開了帷幕。
裴元基心如止水,再也興不起任何波瀾。他早就知道國民黨和共產黨一定會兵戎相見,也早就知道共產黨人一定會最終奪得天下,他們是從哪兒開始打起來的,他何必關心。他反而想起了故鄉,想起了他一手創建起來、並把它推向了頂點、最後卻不得不離開的漢陽兵工廠。他要回去漢陽。他已經親眼看到了日寇被趕出中國的一幕,自知無法看到了一個寧靜祥和的中國,就要把一身皮囊還回給生他養他的漢陽;還要親眼看一看,那個凝集了他一生心血的兵工廠原址,到底被犬養雄一糟蹋成了什麼樣子。
兒子裴俊超年約六旬,早過了知天命之年,對國民黨和共產黨的戰爭漠不關心。隻要父親不再癡迷,他就感到說不出的輕鬆。因而,兵工廠的淪落,對他而言,其實是一種解脫。他跟父親一樣,也想回去漢陽。那兒,有他刻骨銘心的愛,也有他刻骨銘心的痛。他飄泊數年,無時無刻不把夫人歐陽寧兒潛藏在他的內心。這幾天,他一直夢見夫人,夫人在召喚,夫人在等待他歸去。他怎麼能拒絕得了夫人?
裴運祥和殷雪兒依然對製造槍炮彈藥戀戀不舍。蔣介石雖說遣散了以漢陽兵工廠為班底的重慶兵工廠,卻並沒有忘記曾經留學德國的軍械製造專家、正值青春年華的裴運祥。裴運祥已經接到了命令,要去另一家兵工廠擔任總工程師。赴任之前,他向上峰告了假,要和夫人一道護送爺爺奶奶父親回漢陽。
裴元基和夫人分別在兒子孫子和孫媳婦的攙扶下,沿著整個兵工廠周圍轉了一圈,最後來到了歐陽錦華和歐陽浩天的墳墓前。他們靜靜地站在了那兒,許久都沒有做聲。時光慢慢地朝前移動,墳墓上已經照見了夕陽的最後一抹餘輝。裴元基長長地噓了一口氣,說道:“錦華,我們該回漢陽了。抗戰八年,孩子們也沒想著要生個一男半女。你放心,隻要裴家香火不斷,你們歐陽家族的香火也不會斷絕。”
祖父的話音一落地,裴俊超便和裴運祥殷雪兒一道,默默地揮舞著鋤頭,一下一下地挖掘這座龐大的墳墓。
他們攜帶著歐陽錦華祖孫二人的遺骨,在第二天天亮時分動身去了碼頭,隨著擁擠不堪的人群擠上了一艘開往武漢的輪船。幾天之後,輪船停靠在港口。他們下了船,輾轉回到了漢陽。
一踏上漢陽的土地,裴元基立馬精神倍增,再也不需要兒子孫子攙扶了,搖搖擺擺地走向兵工廠,對著歐陽錦華的骨灰說道:“錦華,我們回到了兵工廠。”
兵工廠已經不複存在,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卻看在裴元基的眼裏,一切都是那麼美好,一切都是那麼爽心悅目。他抑製不住再一次對歐陽錦華的骨灰深情地說道:“錦華,看見了嗎?看見了漢陽兵工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