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油鍋裏麵一直溫吞吞蠕動的浪花在悠長悠長的等待之後,終於開始有些大滾了,唰一下滾到這邊,唰一下又回到那邊,剛放進油鍋生命力還特別頑強極力掙紮的泥鰍似的。
宮門口密閉了許久的保溫箱被一層一層打開了,剝離了潔白晶瑩的冰花,裏麵才是那一小盤白滲滲色濃濃的油燜魚鰾。就有殷勤的筍臂輕輕撥開周圍的冰塊牽絆,恭恭敬敬取出保存得完美如初的魚鰾盒,認認真真盛放在有著淡淡潔白素花格調高雅的高腳銀盤裏,預備送到大廚的身邊了。
這魚鰾毫不客氣地經過禁衛軍死皮堆積的硬手,侍女嫩若無骨的嫩手,禦廚們浸透了肥膩脂肪的油手,一步一個台階,層層傳到了主廚的郎中麵前。
一盆溫溫的清水和一條潔白的麵巾,先於魚鰾送到了郎中的左近。郎中仔仔細細洗了洗手,又拿純白毛巾揩淨了,這才對著正南天空老天爺的位置跪下了,口中念念有詞:“南無阿彌佗佛,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請你保佑虔誠弟子此次下鍋一帆風順,無風無浪,風平浪靜!如果一切安好,弟子情願至今以後永遠皈依我佛,終生吃齋念佛,南無阿彌佗佛!”
“開……鍋……啦!”剛剛站立起來的郎中拖著長長的尾音,下達了開鍋的命令。
接到命令,旁近早做好了一級戰備的首席禦廚微微起步,輕輕向前三小步,又立刻雙腳與肩部同寬規矩站定了,然後規規矩矩抄起早已預備妥當的那對銀筷,細細夾起一片兒銀光閃閃模樣兒同生前一樣周正的小魚鰾,胳臂輕輕一揮,就把輕飄飄的魚鰾完美下到油鍋正翻騰著的浪花當間了。
那魚鰾可愛的小鯽魚似的,一頭紮進油花翻騰的油鍋深處,油花緊跟著急促地湧大了,浪高了,白生生的魚鰾就在油花之間劇烈地載浮載沉,還滋滋啦啦開叫著,小嘴兒似乎一直在美美地叫嚷:“好啊!好啊!真好啊!”
“起鍋啦!”郎中的小圓眼睛緊緊地盯著魚鰾的一舉一動,目不轉睛地盯著魚鰾在油花裏開心地剛翻到第八滾,顏色剛剛淺黃,一聲急促猛烈的叫喊之後,就立刻親自動手了,抄了繡著龍描著鳳的特製金筷下手直接打撈了。
魚鰾已經爽利出水了,一兩滴戀舊的清油,還戀戀不舍地才從魚鰾的身上不情願地滾落。剛剛遇見了外麵習習的柔柔的美風,方才癟癟的魚鰾已經迅速膨大到和真的魚鰾不相上下了——
比先前的魚鰾模樣還周正些,身型還豐滿些,顏色還豐富些,有原始的嫩白,有雞湯的油黃,有清油的青正,還有各色佐料飼喂的大葷大素大鳴大放!
這粒消受了許多雞湯,耗盡了無數人力,偏偏給我帶來諸多歡喜的魚鰾,第一時間就被盛放在通體碧綠的翠玉盤裏,匆匆端放在我的麵前了。
呀!
隻一眼,就使咱的小胃口大開——這魚鰾白中裹著黃,黃中透著綠,綠中還或隱或現地顯著些清清白白的本樣,似乎沒有了魚鰾原始的腥臭,更憑空增添了許多的回味遐想。
這魚鰾,不,這完美的藝術品看得咱芳心大悅,舉著奶媽遞來的翡翠玉筷,咱細細地看了許久,就是不忍得立刻下口,生怕咱汙濁的小嘴兒生生玷汙了人家的清白似的。
“吃吧,寶貝兒,別涼了!”咱娘看得心急,匆匆在旁催促著。
咱輕輕瞄瞄台下,台下的看客無論男女,無論老幼,早把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眼珠兒都不會錯了,就為了鑒賞咱咀嚼魚鰾的全過程,有些口饞的家夥,連嘴角的哈喇子都要過河了,自己個兒還沒有注意到。
如果光有了魚鰾,就是它再豐盛過龍崽子大腿上的新鮮嫩肉,沒有其他五顏六色的配菜,這也能叫盛宴嗎?小門小戶的人家過個小年啥的還要弄個小菜換換口味呢,何況是咱?
最起碼,你要有咱北魏當前正時令的羊羔肉吧——從小飼喂在無汙染無激素無抗生素的環境裏,每天的生活就是在大隊衛兵的眷顧下蹦蹦跳跳吃吃青草,直到被端上咱的菜桌;
還要有南方梁朝饋贈過來的反季節特色瓜果吧——要有蒼翠欲滴恰似珍珠瑪瑙的荔枝,要有兄弟幾個手拉手排排坐的香蕉,還要有白濃濃對咱皮膚最好不過的椰子汁了;
自然,還要有咱本地剛剛上市的時令菜蔬吧——少不來七竅玲瓏對咱大腦聰明點子最有用的蓮藕吧,還要有咱最熱衷的圓白菜最裏麵最裏麵白白嫩嫩數第一的兩片小小的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