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上學,郭開在前麵滔滔不絕說的沒完沒了,文祺聽得不耐煩,以為書本之上寫的,都是些潦倒不通事物的空發牢騷的話,卻又一遍又一遍的誦讀,連連哈欠,甚至趴在桌子上假裝呼呼大睡,以示不滿之心,看郭開如何應對。起先郭開不以為意,盡量壓製心情,然而文祺越發得寸進尺,把《露華濃》拆解,藏幾頁圖紙在課本之中,乘郭開不注意時偷偷打開品讀,看到細致之處,竊竊自喜。郭開看到之後,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不敢想象文祺竟敢有這樣的心思,嚇得臉色鐵青,卻也不敢惱怒的發難,唯有好言相勸,變換著話說道:“竊以為讀書能夠修身涵養,自然是最好的事情,但不要讓那些不幹淨的呻吟貽誤了心性。”文祺眼睛直愣愣的瞪著郭開看,側坐著身子,一隻腳搭在桌角,不緊不慢的說道:“人家三歲始讀書,五歲步行吟,十多歲已經名揚海內,既然先生如此鄙夷輕視,不知作為又在哪裏?也不要嫌學生說話難聽,說別人家的不好,先把自己做好了的給人看見再說,免得教人笑話不說,還惹人厭煩,再而言之,高節明朗的默默無聞,齷齪不堪的引導人倫,世人的眼睛都瞎了?今日的事情有今日的規矩,本朝的法令執行本朝的百姓,各有各的法度,既然舉世加譽,自然有它的道理,不是枉然的稱呼,你一個螻蟻一樣的人物,管這些閑事做什麼,招引難堪,又對誰有利,揭自家的醜,還不是打自己的臉?”
郭開氣的眉毛倒豎,顫顫巍巍的爭論說:“我有糟糠之食一槽,珍饈美味一碗,你會選哪一樣呢?孔孟老莊都是一書傳世,哪裏有數量多少論斷能耐的道理?從古至今,往聖先賢以來,尚未能有幾人兼修內外,通達左右,別的暫且不說,單以文章而言,如今所謂的‘文章’,多不過是蠅營狗苟無聊的睜眼瞎話,欺騙不長明眸慧眼的蠢物,滿足自己意淫的需要,參雜些技巧的造作,終究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有幾個做到‘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學問?急躁的心理帶來浮華的形狀,喧囂的耳目不能寧靜,怎能得到高遠的意境?”
文祺甚不服氣,辯駁說:“那不過是愚魯的性情,與世隔絕的避世隱者,想必還是不敢麵對的怯弱小鬼,不務時觀的道德腐儒,終究也是不堪使用。反其道而言,百家諸子的學問玩弄於鼓掌之間,自由的隨心所欲,神思俊逸飛揚,略有涉獵,善養我開闊胸襟眼界。天下原本都是一樣的人物,緣何就有了三教九流的參差不齊?敢問讀書的目的何在?不要說什麼經世濟國的鬼話,全是虛偽的狗屁,浪蕩輕浮的小子胡言亂語,‘信誓旦旦的麵龐,背叛的筋骨背在脊梁’,到頭來還不都是求取功名釣富貴,盼著有朝一日出人頭地活在溫柔鄉裏?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還說成者王侯敗者賊,盡管有出言批駁的,那也是偽君子,事實究竟怎樣呢?顏淵窮困潦倒,身居陋室,孔仲尼除卻喟然一聲長歎,別的未能有所作為,後來沒見多少秀才博士接踵仿效,而陶朱範蠡,進能經綸國家,退則善治富賈,榮華一生,後人莫不心向往之,以之為師。再說,若欲取之,必先予之。至於人性善惡,若存有善意根源,自有不同養成道路,何必拘泥一格?若本有肮髒的本性,再多教化也是白費心機的枉然效果。人各有誌,自己能做的顯要活好本身,別人的好歹與自己有何幹係?古人的道理大略知道,人活當世,時道終究不同,其他的多操閑心,還不是庸人自擾?所有的讀書,不過都是成長的手段罷了。”
郭開被文祺辯駁的無話可說,驚得倒退幾步,跌坐在那裏,口中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忽然睜大了眼睛瞪著文祺說道:“你這個世道人間的禍害,懵懂無知的蠢物,要你這樣的畜生有什麼用處?還不如替天行道的好,可憐我良苦心思!”說著從地上猛地跳起身,向文祺撲過去,還沒讓文祺發作,卻看他眼光邪惡,神情錯亂,慌得擇路奔逃,呼喊求救,家中的小廝首先聞訊趕來,摁住郭開,用繩索綁了,王夫人啐罵道:“醃臢的畜生,衝撞了孩子,不把他弄死還了得?”等候秦公發落,文祺回話說讀書時一時不在意,郭開要打他,自己出言辯駁頂撞他幾句,就發瘋似得要對自己行凶作惡,秦公看郭開蓬頭垢發、癡癡傻傻的模樣,不好再與他為難,讓人把他攆出府門,後事不得而知,據說淪落為街頭乞丐。文祺受到驚嚇,一連幾日不出房門,靜心宿歇休養,王夫人又找了一幫和尚道士去驅妖避邪。都不在話下。
話說會稽郡祝侯府上祝允領了囑咐,準備好行程,克日往建康相會,前頭已經先打發人去通知秦公消息,祝允隨後就去。秦公等得知消息,隨後讓人去半路等候迎接。過了兩日便趕到,乘車馬同投秦炅公府去。家中的兄弟姊妹多有出門迎接的,階下等候了半個時辰,看到去接祝允的馬車緩緩到麵前停下。祝允在一箭之地意外便探出頭腦往外麵張望,看到大家之後,早伸長手臂招呼,馬車還沒停穩就迫不及待的偷溜的跳下,和大家圍成一團說話親熱,文效、姮兒、品葒、文囈、文照時,還有文彧和連庶都在,各人備說情誼,祝允看見連庶,一把揪住說道:“看連庶還是往日的形狀,怕是隻你一個沒變?”“假若變了,還要你動手動腳的嘛。”連庶這麼一說,惹得大家轟然都笑。接著大家因祝允進府,與老爺夫人相見。祝允留意觀之,看秦炅公府地雄偉麵貌,正門之上懸一塊金匾,題:敕秦炅公府禦。門牆左側有一株參天大樹,長得十分奇特,但見:千丈外,衝天蔭如蓋;咫尺近,威嚴悚人驚。雲葉蔽陽風吹冷,虯枝雲中勢飛騰,怎不好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