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彧在窗前讀書,連庶捧著書來見,請問詩文孰優孰劣:
《婦病行》
窈窕懷貞室,風流挾琴婦。
唯將角枕臥,自影啼妝久。
羞開翡翠帷,懶對蒲萄酒。
深悲在縑素,托意忘箕箒。
夫壻府中趨,誰能大垂手。
《飲酒》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文彧回答說各有精妙之處,連庶卻說:“怎麼人家都說前一首好呢?”文彧心頭一驚,似乎有所感覺,卻又不知究竟如何作答,才能說的出感覺的透徹明了,這一問,突然喚醒了自己內心深處一直藏有的混沌懵懂的地方,於是緩緩地站起身,領著連庶同去拜見宇文清,請求得到釋疑。
文彧請問宇文清如何看待詩文語句修辭之類,怎樣品鑒。宇文清說道:“單以詩詞文章而言,不要刻意修飾造作,自然純淨為好。譬如以人本身為例,語句修辭如衣帶,使用得當,則能錦上添花,倘若不加調和,反而顯得濃妝豔抹,甚至是鑽營技巧,收效未必可知。至於文章,本來傳情達意,更加不必拘泥。工織巧構,或許為知之者笑話。根本上還是取決於內在靈魂,與人心智境地相呼應,況且大道無形,讀知者之文,如飲甘泉之水,清澈明朗純淨,豁達心境體膚,不覺癡醉,似出水芙蓉,有清新淡雅幽香飄逸,其中個別奧妙,又非知之者不能體會。如人一樣,不論如何姣好容顏,流年承載青春,也隨之消逝,浪濤翻滾,新塵掩餘哀,終究還是不能保持長久,所以精神之物,遨遊於天地之外,不依賴五行活動,在心境靈明中永生浮遊,使人心意張弛收合,凝散隨意,雖不能有形體依附,明白及捕捉來源,然無意中在談吐舉止之間流露體現,可謂永生不滅,傳遺後世。譬如說腹有詩書氣自華,噴發於氣息之間,所以文章之貴者,首在其精神旨意,然後可窺麵貌,能合二為一的,可謂大家!”
“不知先生如何看待讀書?”文彧請問道。
“關於讀書,老朽向來以鬱鴻‘讀書以修身,寧靜以養德’為是,深感同意。讀書先要選得好書來讀,譬如說《論語》以修身齊家,《孟子》以養浩然之氣,《莊子》以逍遙遊,《老子》以察機理,非如世俗人所竊喜之類,多如糟糠之餅,豬馬牛羊可以為食料,人卻不能勉強食用。還要端正我讀書心思,立意何讀書,然後可以行讀何書。著書立說之人多有情思寓意於文章之內,非寧靜無以致遠,以身處他人境地,思謀考慮,則能有所感悟,接近本來意思,然而有人因此矜驕自喜,洋洋得意,以為自己能夠看透世情文章,可謂真是愚蠢的人呢,一則涵養心智之人,惟恐學識思謀不足而惶恐憂慮不安,諄厚謙謙以求解,不似那些一知半解的人物,沾沾自喜而去,世人麵前賣弄顯擺,故大知之人,神態憨厚謙恭,談笑自若,不以外物悲喜,吞吐言談隨和深遠闊達,有孩童之天真,有勇士之威嚴,能進退於無形無影之間,令人覺而不察。然而能讀到文章本來意思,還不是上善境界,若讀書以求取功名利祿,如此則已,若是因修身而讀書,尚不能因此滿足。”
“那該怎麼樣呢?”連庶和文彧請問道。
“老朽以為,讀書之人以境界分之,可有上中下三人,上善之人能超脫本書之外,其次之人能樂在其中,最下之人也在讀書之外。”文彧和兩書兩個都不明白,請問緣故。宇文清解釋說:“上善之人以本書為依托,立足在此而心境飛揚,先品嚐其中滋味,恢弘氣度,然後有自我見識,逐漸眼界始大,撥開天上遊雲之後,原來更有廣大乾坤,飄渺無窮境地;其次之人,讀書誌在以求物理,為外物蒙蔽心扉,是為蔽蒙之民,既然不能豁達寧靜,因此略知大意,不能深究內在,但要明了他人心思,保全身心為要,因此不必要多有過問,所學所知已經足夠應付使用,因為不能明達自身修習,他人之修習淵識自然也不能為其所重,所以廢遠真才;至於後者,本性頑劣潑皮,不堪修習治理學問卻好插科打諢,裝模作樣學問,其實懵懂無知決然不察,因此漫亂思緒,迎合蠅營狗苟興趣。後來二人,不能明正心意,更不能寧靜致遠,更何況以己度人,設身於他人處境,伏惟其情探究?因此不能有所深遠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