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以我看來,這剪紙的內涵,不僅僅在於技藝的意趣,或許還有別的旨意,”祝允托著腮,凝視姮兒忙活,趴在石桌上,作沉思之狀,念念有詞的說道,手裏擺弄玩著剪紙的人物。
“哦?看不出來你還是多有情思的人,原來是妹妹我心腸狹隘,錯以為了,那你肯說有什麼思想見識?”姮兒瞥了一眼祝允,莞爾一笑說道。
“古時候修道的人,用恬靜來涵養心智,如果心智生成卻不用於行事,反過來就是用心智涵養了恬靜。心智與恬靜相互涵養,從而柔和通達的性情便會從本性中散發出來,”祝允不緊不慢的說道。
“這是《南華經》上說的,是不是?”姮兒停下手中的忙活,怔楞的看著祝允,顯得有些驚訝。
“咦?”祝允總是喜歡這句取樂玩笑的話說,“你也知道?”姮兒莞爾一笑,祝允因此繼續說道:“雖說路徑有所不同,原來道法一樣,譬如說頤養心性精神,有人以讀書為友,得其精妙,然後如醍醐灌頂,別有人以山川草木為伴,或者登高而望,乘物以遊心,甚至深居在此,與天地自然融合,彙成一體,受到精華滋潤漸漸飄飄然,不為塵世汙垢所染。像妹妹在這裏剪紙,心神凝於一物,寓技藝與其中,有覺應感悟,奧妙體會,不也是繕性——恬靜與心智之間的相互涵養?”
“話也不能全都這麼說,不盡如此。雖有行為,如果沒有深遠思想,猶不能加以稱謂。涵養心智,惟寧靜之中,能與自然天地萬物貫通,打開心竅,通透體膚,靜、遠、深、思氣息流暢,然後能夠如一,身雖在此,而心已馳騁遊走方外宇內,無拘無束,此之謂上善境界,非上善之人不能為之,非涵養之人不能明白。如江淮人風雲子短言文章,大有裨益,他說:
人之於世,所思者,非為名,為利,為欲,為隙,畢竟物理。莊生夢蝶,蝶耶?我耶?終不能有所知也,然在其中,源樂何及焉!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碌碌塵風,奔走呼號而心為形役,可得樂耶?大狀有做他人之嫁衣。簞食壺漿,顏淵不拘;衣被錦繡,陶朱進退。既目見略同,且失心跡,不若笑者自在,君子何必笑耶?走其心路,安然恬適,萬法其蹤,上下其道,我雖獨步,俯察品類,仰觀宇宙,敢求妙法;彼雖與眾,喧囂耳目,飄渺精奇。斯類不聚,你我不同,何侵欺有?遨遊天地之外,翼若垂天之雲,不教心神行役!大道行思,伏惟命道以求!”
姮兒略思了片刻,說道:“想想有句話不也是自相矛盾?已經說心智涵養恬靜,所用的是心智生成之後而不用之行事得到,既然說不用之行事,恬靜終究在此時從哪裏來的?不是心智涵養的?勉強可以說是無為而無所不為的道理。或許境界不足,認識難免有所紕漏。”
“不過所謂蔽蒙之民,試圖繕性於俗學,以求複其初;滑欲於俗思,以求複其明。在我看來,不論是先古往事,還是後來時機,更不用說當今之世,恐怕是不能得到的,”祝允轉而說道。
“細心考究,倒是有三分道理。眼下之時,人們修治學問,顯然耐不住寂寞性子,心氣浮躁,孔明不還說‘非寧靜無以致遠’?談論的話,說起來滔滔不絕如江河,總喜歡自以為是的說明白道理說不曉得?曉得與曉得還有不同,做得的才是真曉得,要麼就是假曉得。可笑幾人能夠做到?老莊孔孟不多人瞻仰敬拜,借口說是不務實觀,更無閑暇為之,更以謊言謬語為要,才真正的不能涵養心智呢。拿品茗來說,一口為品,再而為飲,之後就是解渴了,古人先賢文章教訓,諄諄戒備細細品讀,交融其內在心情,真切的奧妙無窮境地,以有屏氣凝神,心向往之,熏染陶冶,不知覺中心情神氣變化,糅合與行為舉止之間,使人飄逸不俗,精神與群落不同,或者是善養吾浩然之氣,或者是涵養調理內在氣息,雖不敢說是仁人君子,卻也能夠純淨心靈,心智豐富之人。”姮兒說道。
祝允說道:“混沌蒙昧時候,陰陽調和寧靜,沒有鬼神邪說的幹擾,四季合於節氣,生死不在非命,人們雖有心智,卻也無處可用,盡管都有小人,也不能隨心所欲得逞,因此便有純粹自然之地,世道可以自然發展。而德行開始衰落,變化於無影無形之間,不能及時治理天下,人心便不能凝聚,回歸自然本初,保持統一,假使再不有效治理,德行更加衰落,周而複始,終於淡薄醇厚之德,耗散淳樸之性,背離自然本初之道,從而更加不能回歸,且如今的世俗禮文又是如何呢?人都曉得西施之美,潘安之儀,所謂的閨閣俊秀,莫不喜愛傳奇流言秘密,甚至《露華濃》、《風月錄》、《奇俠傳》、《冷凝脂》更為四大奇書,一直洛陽紙貴。世之俗學淹沒人之純情,而無辨識之人將會受到迷惑而變得混亂,無法再能恢複諸輩自然純真心靈。世俗之風破壞自然之道,而虛假之道又破壞世俗之風,從而世俗之風與虛偽之道相互破壞,直到消磨殆盡。世風破壞了自然之道,那麼有道之人又怎麼能在世間興起呢?偽道破壞了世俗之風,那麼世間又怎麼能存在純真之態呢?偽道無法讓世風恢複純真之性,世風無法讓自然之道興起,不說沒有高潔聖賢之士,盡管能有一二,恐怕也是有心無力,德行被世風不容,不能彰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