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天還沒亮,“獵人”號接到“港調”的通知:馬上靠碼頭。

靠好碼頭之後立刻裝貨。裝貨速度快得驚人,五萬多噸的鐵礦還沒到中午就接近尾聲了,前後隻用了七個小時,比計劃提前了一小時。

緊張的忙碌,誰也沒機會下去。

直到“獵人”號緩緩駛離了碼頭,大家才都鬆了一口氣,繃緊的弦才鬆弛下來。水手們衝洗好甲板,收拾好水龍,仔細檢查一遍所有的倉是否關好,等引港一上直升機離去,他們便也吹著口哨,哼著小調,三三兩兩地往回走。(注:澳大利亞很多港口上下領港是用小型直升機接送的,如丹皮埃、埃斯佩蘭斯等。)

當船長從駕駛台上下來,宣布了下一個港口時,所有的中國人都沸騰了:“獵人”號下一個目的港——中國廣西防城港。

在外漂了幾個月,終於要回祖國了。

祖國,這是多麼親切的字眼!一個沒有離開過自己祖國的人,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有這種感受的。恩家敏、趙起浪、歐陽傑、楊佩儒等所有中國人,聽到這消息,都激動不已,大家聚在二樓走廊裏,你瞅瞅我,我望望你,誰也沒有要回房間的意思。趙起浪一邊抽煙一邊自言自語地說:“一聽說回國我就感覺像回家一樣親切!”他這句話把大家的話匣子打開了。

歐陽傑首先接上話茬說:“怎麼不是,又要看到祖國的山水了,嘿嘿,連想一想都感覺不一樣呢!”

“這下你們大家可以打電話了!”恩家敏一句話提醒了大家。

“我反正不打!”江濤嘟著嘴,“我沒家沒道的,父母年紀也大了,又忙,總不能讓他們到防城來看我吧!”

劉長命也說:“我也無所謂,老夫老妻了!再說,裝貨這麼快,卸貨也慢不到哪裏,弄不好一兩天就Byebye了,讓老婆匆匆忙忙跑來見這一麵又有多大意思呢!”

趙起浪說:“看你說的,一兩天時間還不夠呀!依我說有半個鍾頭也搞定了!你這麼瘦,和老婆鑽進房間,門一鎖,打上十炮八炮時間也足夠了!”

大家都哄笑起來。

“你這種人,都快五十了,還像三歲小孩一樣,整天就是想著那事,對老婆好像除了上床就是上床!”劉長命說,“你高興就掛電話讓你老婆來好了!”

“這還用你說,一到時間,我保準會掛,現在掛太早了!”趙起浪說,“其實,老劉你也別惱,我說的是實話,就是有點不好聽而已!你說什麼是想家?想家無非就是想老婆!什麼是想老婆?想老婆無非就是想和老婆幹那種事!那種事幹過了,才能談到拉家常,敘感情!大家說對不對?”趙起浪擺著手,像演說一樣,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好像在尋求支持者。

可大家都隻是忍不住地笑。

“謬論謬論!”楊佩儒一邊笑一邊搖著頭說。

歐陽傑也隻是搖頭,忍不住說:“老趙,這話要是讓嫂子聽到了,不把你這兩隻豬耳朵扯成驢耳朵才怪呢!”

恩家敏說:“你在兄弟們麵前高談闊論,妙語連珠,可一到老婆麵前,就兩樣子了,恐怕連你那大嗓門也要降低好幾十個分貝呢!”

大家又笑了。

“好好,你們都不同意我的話,算了,我孤軍作戰,我一個人給老婆掛電話!”趙起浪賭氣似地直晃腦袋。

“哪裏!我不同意你的話,又沒說不給愛人掛電話!”楊佩儒臉上難得地浮著幸福的微笑,慢條斯理地說,“要回國了,電話總歸要掛的!”

“可衛通要三塊美金一分鍾喲!”江濤伸伸舌頭。

“三塊就三塊唄!”趙起浪說,“到時候我和三副一起到電報房去掛!”恩家敏說:“那我們就等你們的好消息了!”

“晚掛不如早掛,等什麼!”

“早掛就早掛唄,三副,明天我們中午去掛怎麼樣?”

“我無所謂!”

大家吹了一會,看看時間過了中午,就各自回到房間,該值班的值班,該幹活的準備幹活。歐陽傑下午沒班,早早地衝個澡,躺倒床上,心想:我到底給不給麗娟掛個電話呢?如果掛的話,萬一她不在家,是她母親接的,我該怎麼說?即使是她接的,她能脫開身嗎?即使能脫開身,她一個姑娘家千裏迢迢怎麼去防城?她有這勇氣我還不放心呢!算了,別好事多磨出些岔子。她不是經常說“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嘛!有道理,幹脆再等幾個月,我們在“獵人”號上的命運很難預料,說不定今天做得好好的,明天就打打行李走路了,估計很難順順利利地幹完一年。一句話,隨時都可能開路!想到這,他最終還是決定不給麗娟掛電話。

第二天,吃過中飯,趙起浪果然拉上楊佩儒,趁丹尼斯還沒午休找到他,說明來意。丹尼斯沒吭聲,接好衛通,示意他們進電報房。

趙起浪和楊佩儒客氣一番,到底還是先進去了。

很幸運,趙起浪一撥就捅了,聽筒裏傳來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喂,找誰呀?”

“老婆,是我呀!你猜猜我是誰?”趙起浪握著聽筒的手直抖。

“哈哈哈哈,死鬼,原來是你呀!還讓我猜,你真不愧是屬豬的,長著個豬腦袋,能有幾人喊我老婆呀!”

趙起浪拍拍腦袋說:“嗨喲,看我這腦瓜子。不跟你扯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在哪裏?在船上掛的衛通啊!嗨,我哪有心思寫信,我那水平你最了解了,連談戀愛……哦,不,連咱們認識時,我都沒給你寫成一封情書……你說那裏去了,我怎麼不想你,不想你我發神經給你掛衛通呀——好幾塊美金一分鍾呢!”

“這麼貴呀?”

“你以為像買雞蛋一樣便宜呀!”

“那你就簡單些,長話短說吧!”

“好!喂——老婆,屋裏什麼聲音呀?我怎麼聽到有什麼聲音?”

“哎呀,哪有什麼聲音,死鬼,是我手指敲桌子的聲音!”

“好了好了,我告訴你了,我們要去防城港了!”

“防城港?防城港在哪裏呀?”

“中國廣西呀!”

“那你可以回來一趟啦!”

“呸!我意思是讓你去!我怎麼回去,三天兩天就走了,而且也離不開!”

“我又怎麼去?廣西那麼遠,我一個女人家,人生地不熟的。”

趙起浪搔搔頭,沒有辦法,隻好說:“那就再說吧!”

“那就再說吧!”

“那我掛了!”

“等一等,老公,你千萬要潔身自愛喲,別見了人家外國洋女人就挪不動腳!”

趙起浪還以為老婆有什麼重要事情要告訴他,聽了半天是這麼回事,搞得哭笑不得:“你以為我是美男子嗎?真是頭發長見識短,我向來行的正坐得穩!”

“你個死鬼,我是為你好,千萬記住:女人是禍水呀!”

趙起浪又好氣又好笑,“啪”地掛斷了電話。丹尼斯進來一看時間,整整四十塊美金。

“女人果真是禍水!”趙起浪掏出四十塊美金付給丹尼斯,渾身感到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他想:這就是愛吧?

楊佩儒撥完號碼,一顆心忍不住“撲通撲通”跳起來。

電話通了,有人拿起話筒:“喂?”

是阿琴!楊佩儒一陣喜悅,他聽出了妻子阿琴的聲音,又甜又柔,一點也沒變,他屏住狂跳的心,忙說:“阿琴,是我,我是楊佩儒呀!”

話筒那端不見回音。

楊佩儒心裏奇怪,一連“喂”了幾聲,也不見回音。他忽然預感到什麼,心裏一下子涼了半載,充滿內疚地說:“阿琴,我知道你在聽著,你一定在生我的氣了!可我……我也是想多掙些錢呀!我知道,結婚才三天我就離開你,但我也身不由己呀!”

楊佩儒心裏酸溜溜的,聲音有些哽咽:“不管怎樣,阿琴,你倒是說話呀?”

“……”

“阿琴,你不要難過了,你要是希望我回去,你就說呀!”

話筒那端終於傳來了一個女人帶著哭腔卻很堅決的聲音“……佩儒,我等你早點回來……離……婚……”

“離婚”兩個字幾乎是痛哭失聲地說出來的。可楊佩儒還是聽清楚了,他猶如遭遇晴空霹靂一般,一下子木呆起來,他有些不相信,可聽話筒裏分明傳來了掛斷電話的聲音……

開始兩天,天空萬裏無雲,海麵風平浪靜,一碧萬頃。“獵人”號乘風破浪,一路英武,全速地前進著。

第三天,到了澳洲大陸西北角的地方。中午時分,海麵上起了風浪,並不算大。可太陽卻不知不覺變得發白起來。

駕駛台正在值班的二副貝塞羅和水手劉長命覺得情況有些異常。

貝塞羅拿起高倍望遠鏡,四處看了看,有些擔心地說:“AB劉,這種天氣變化的征兆似乎有些不妙——看來可能要起風暴!”

“是有點。我四年前在紅海海麵上曾經遇到過一次。但那次雖然開始也是起一陣一陣陰冷的風,太陽有些蒼白,而且給人一種……窒悶感,不過,那次天邊有一閃一閃的光亮出現,後來又湧出大片大片紅彤彤翻卷著的雲……”劉長命做了AB後,每天晚上都在死啃英語,有很大的進步,但說起來還是有點力不從心,不斷地夾雜中文和手勢。

盡管如此,貝塞羅大體上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集中精神了望了一下海麵,忽然,他驚叫一聲:“你看——”

劉長命正在回憶四年前紅海海麵上那次恐怖的風暴,耳邊傳來了二副的驚叫聲,聲調有些異常。劉長命扭頭順貝塞羅指的方向一看,在海天相接之處,有一道接一道耀眼得猶如閃電一般的光亮,從海麵上直衝天空,天空有些變暗,盡管太陽仍高懸在頭頂,但卻十分地慘白,沒有一點光輝,好像一盞低功率白熾燈泡被蒙住一樣。

“二……二副,我看得報告船長!”他忙對貝塞羅建議說,聲音掩飾不住驚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那次風暴之後,有七個個兄弟失蹤了!一想起來,怎能不令人膽戰心驚呢!

“嘀鈴鈴,嘀鈴鈴……”

船長正在午休,猛然聽到電話鈴聲急促地響起來,有些感到意外地抓起電話。

“是船長嗎?船長,海……海麵上情況有些異常!”聽筒裏傳來了二副有些焦急的聲音。船長聽了不由心頭一緊。要知道,二副貝塞羅也是一個風裏浪裏滾出來的人,在海上做了六七年了,而且他不是個大驚小怪的人。現在聽他聲音,就知道一定是海麵上出現異常情況了。

“我就來!”船長答應一聲,放下電話,套件襯衣就往駕駛台去。

海麵上,剛剛出現的風浪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天地間變得更加昏暗,雲在翻滾,無聲地翻滾著,給人一種沉悶死寂的感覺。隻有在海天相接之處,一道道耀眼的白光瞬時竄起,又瞬間消失,而這一切依然是悄無聲息。

“船長,你看,要不要采取預防……措施!”二副見船長站在駕駛台前觀察了一會,神情穩重,他自己心情也稍稍安定一些。

船長點點頭,又搖搖頭,歎口氣說:“‘獵人’怎麼這麼多災難?!”口氣充滿了無奈。

二副這才窺視到,船長沉著的神情下,雙眼流露出了掩藏不住的焦慮。

“就近靠碼頭吧!”

“來不及了。”船長緩緩地說,看不出任何的驚慌。可他內心卻翻騰開了,他在海上跑了一輩子,這種情況曾經碰到過,這是海員最怕遇上的局部海嘯征兆,來得快去得快,根本無法預測。碰到這種情況,往往是九死一生,隻能碰運氣了。

“難道真的是因為水手抓了海龜,觸怒了神靈?!”老船長怔了片刻,想起了古希臘有關掌管大海的神靈“波塞冬”的傳說,據說,水手在海上遇難時,隻要誠心地朝拜他,祈禱他的保佑,往往便能逢凶化吉,化險為夷。

“二副,拉響風暴警報!”船長果斷地下命令。

二副應一聲,撳響了風暴警報按鈕。立時,尖銳刺耳的警報在全船急驟地響起,大家都從睡夢中驚醒,嘴裏咕噥噥地罵著:“活見鬼,連午休也睡不好!”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大家穿好衣服,來到走廊裏,亂哄哄地嚷。大副來到駕駛台,看著昏暗沉寂的海麵,海天相接處,一道道閃亮的光束不時地撕破海天一色的昏暗。

“船長,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又將遇到罕見的風暴!”船長用沉著的口吻說,“你馬上下去吩咐水手們,分頭迅速準備,關牢所有的水密門。”

大副答應一聲,轉身匆匆地下了駕駛台。

船長沉吟了一會兒,順手拿起筆在一張紙上畫了畫,遞給劉長命,說:“AB劉,你下去,找個幫手紮兩個草人!”

劉長命接過一看,上麵畫著一個身材高大、長發披肩、橫眉立目、手裏拿著一根長矛的人的畫像。他想問這是誰,但一看船長嚴峻的表情,就忍住了,隻是問:“馬上要嗎?”

“當然了!”船長又轉向貝塞羅,“二副,通知機倉,備車,把主機車速減到微速前進!”

“是!”二副一邊回答,一邊抓起了電話。

不一會兒,主機的轉速漸漸地慢了下來。

很快,劉長命和兩個水手紮好兩個草人送到駕駛台。船長讓他們把兩個草人分別紮牢在駕駛台兩邊。

這時候,暗藍神秘的海天相接之處,升起一團團紅彤彤的雲,那雲堆愈來愈大,漸漸地遮住了半個天空,洶湧地翻滾著,向“獵人”號壓過來。整個躁動著的海麵被籠罩在一片恐怖的暗紅之中,仿佛變成了一個迷幻的魔宮。

“上次抓的那條鯨,弄了多少魚油?”船長問。

二副想了想,說:“大概大大小小有二百桶吧!”

船長聽了,轉向幾個水手吩咐道:“你們馬上去,讓水手長領著所有水手,把所有魚油桶都吊到船舷兩邊,別忘了把桶蓋全拿掉!”

劉長命和另外兩個水手答應一聲,轉身要下駕駛台。船長又叮囑他們一句:“動作一定要迅速,一旦情況異常,馬上撤回來!”

“還有什麼事,船長?”

“就這些,抓緊去準備吧!”船長揮揮手,摸了摸自己那白胡須,閉上眼睛坐到一把高腳椅上。

貝塞羅舉著望遠鏡,一刻不停地向莫測的海麵眺望著。他心裏有些緊張,默默地祈禱:“但願這一切隻是個夢吧!或者,隻是大海開的一個玩笑!”可這時,遠處分明隱隱地傳來一股令人心悸的山崩地裂般的呼嘯,甲板上,正在忙碌的水手們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手,盡管還有不少桶魚油還沒綁好。

“撤,快撤!”羅奧曼扔下手裏的繩子,帶頭撒腿就往回跑。大夥一看羅奧曼兔子一樣跑了,都紛紛扔下手裏的東西,也撒腿往回跑。

紅雲湧起處,漸漸地旋起了一股黑色的風勢,向四周彌漫開來,卷起了一片狂潮,排山倒海般湧過來,暗紅神秘的大海又變成了黑潮的世界。那股旋風挾著黑潮,帶著尖利的怪嘯聲奔騰而來,整個海麵都跟著騷動起來,怒吼起來,接著瘋一般地奔騰起來,好像有無窮的憤懣無窮的仇恨無處渲泄,齜牙咧嘴地到處找尋著獵物。終於,它們發現了“獵人”號,發現了緩緩行進之中的“獵人”號,便一齊惡狠狠地撲過來,恨不得秋風掃落葉般一個回合就把它踩到腳下……

水手們撤回來,牢牢地關緊水密門,豎著耳朵聽外麵恐怖的嘯聲,不安地在走廊裏走來走去。有人神經質般奔上駕駛台,一看,船長、大副、二副、三副、水手長都在,氣氛更是沉寂窒悶,誰也不說話,隻有兩個水手站在舵前,準備應急操舵。

大家都知道,麵臨風暴,死亡比生存更容易。

機倉集控室裏,也坐滿了嚴陣以待的人,同樣誰也不吭聲。這時候,誰也不能預測命運。人在大海麵前,此時顯得多麼的渺小,多麼的無能為力呀!這時候,這種氣氛膨脹得就像打足了氣的氣球,稍稍一碰都可能爆炸……

駕駛台來了電話,老軌科斯特抓起電話一聽,是船長的聲音,他邊聽邊答應著,掛上了電話,他轉向恩家敏說:“加油恩,船長讓你到二樓維持秩序,不要讓任何人發生騷亂……”

恩家敏沒有表情地點點頭,轉身走出集控室,想了想,又回過身,向喬招了招手:“你跟我一起去!”

丹尼斯獨自在房間裏,煩躁不安地來來回回踱著步,心裏升騰著揮之不去的恐懼。他頭腦清醒,遇上這種九死一生的情況,大家都抱著一種僥幸心理,這是九比一的機會啊!他心情沮喪極了,心想,自己這麼年輕,真是糊塗,經不住老板一哄,就跑上多災多難的‘獵人’上來,錢算什麼東西呀!在陸地上,不也是已經什麼都有了嘛:別墅、轎車、遊泳池,年輕貌美的女人……現在可好,遇上這種倒黴的事情,弄不好馬上就要葬身無底的大海了,連同保險箱裏那一碼一碼嶄新的美鈔……假如,這次不明不白地死,和這夥人不人鬼不鬼的黑皮膚、黃皮膚一起死,多窩囊多冤枉呀!下次再回澳大利亞,說什麼我也不幹了,回西西裏老家……船身劇烈地抖動——不,幾乎是旋轉,幾乎是翻倒過來,把丹尼斯一下子摔倒地上,接著,“乒乒乓乓,吱哩喀嚓”一陣刺耳的聲音過後,他的身上,腳邊摔滿了各式各樣的玩意兒。他費力地爬起來靠牆坐著,睜著兩眼發呆,額上的汗珠“劈裏啪啦”往下掉,他心灰意冷地想:這次完了!看來,在死亡麵前,黑皮膚、黃皮膚、白皮膚……都是平等的……

此時隻有一個人,舒服而愜意地在做著美夢,一點恐懼也沒有,仿佛發生的一切均與他毫無關係。這個人是老木匠羅清水。

羅清水飽餐了一頓“海洛因四號”,昏昏然飄飄然地躺到床上,又不知不覺地滾到地板上,他隻知道那種欲仙欲死的快活、幸福,隨著船的掙紮,他也在地板上滾來滾去,還以為是躺在雲端呢!極度興奮近乎迷醉的他在想:原來世間還有這等快事,我老羅真是枉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什麼毒品,簡直就是仙丹!要不,怎麼一吃下去,我就會長出翅膀呢……

一股強勁的黑旋風裹住了“獵人”號,肆虐地摔打著,一股鋪天蓋地的黑潮怪嘯著居高臨下撲向它……“獵人”號船頭往下一沉,緩了半天勁之後,又衝天而起。同時急驟地扭轉,立刻,船上變得一片漆黑,大家在巨大的震動之中全都昏迷了過去,主機的轟嗚聲也停止了,漸漸地,連最後的呻吟也消失在無邊的黑暗的狂潮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

第一個醒來的是喬,他躺在二樓的走廊裏,慢慢地睜開眼,隻見四周黑咕隆咚的,一點聲音也沒有,有些嚇人。喬仿佛做了一場惡夢,他隻記得自己隨恩家敏從二台往外走,一到走廊裏,燈突然全滅了,一片黑暗,船好像被人雙手舉在天空旋轉一樣,他來不及叫喊一聲,便一頭撞在牆壁上失去了知覺……現在,到底在哪裏?他也不知道,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是無邊的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我難道死了?”喬抬手拍拍自己的臉,不禁咧嘴笑了,有些驚喜地自言自語:“我還活著,我還活著!”他們,他們呢?恩師傅呢?他用手在周圍一陣亂摸,摸了半天,摸到一個人,嚇了他一跳,觸電似地縮回手,過了半天,才又壯著膽子去摸,摸到那人臉上,摸到嘴巴,下巴上有毛茸茸的胡子……對,這是恩師傅!喬趴下身,一邊用手輕輕地搖著恩家敏一邊輕輕地叫:“恩師傅,你醒醒,你醒醒……”搖了半天,恩家敏果真動了一下,又把喬嚇了一跳,往旁邊閃了閃。

“恩師傅,你醒醒!”過了一會兒,喬見沒動靜,又輕聲地叫了一聲。

恩家敏朦朦朧朧地睜開眼,卻什麼也看不到,但在一片黑暗中,他分明聽到有聲音在叫他。他動了動,用手揉了揉酸痛的額頭,費力地說:“誰在說話呀?”

“是我呀,恩師傅!”喬忙湊近,把恩家敏扶著坐起來。

恩家敏恢複了記憶,歎口氣說:“他們在哪裏,喬?這不是地獄吧?”

“我們沒死,恩師傅!”喬又咧嘴笑了,“怎麼會是地獄呢!”

“我的頭怎麼疼的這麼厲害?”恩家敏依舊用手揉著額頭。

“疼是好事呀!疼才說明我們沒死!死了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