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一係列磨難之後的“獵人”號,終於在五月份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來到了“獅城”新加坡。加足了燃料油,又上了一大批夥食,休整一番之後,又汽笛長鳴,仍不失威風地直駛中國廣西的優良淡水港——防城港。
這是祖國的南海!與祖國一天天接近了……
“獵人”號上的中國人,心情也一日比一日好。風和日麗的下午,大家都聚到遊泳池四周,或飲或唱。長笛、吉他、口琴,白皮膚、黃皮膚、黑皮膚的,大家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獵人”號難得有如此一片祥和升平的氣氛。就連丹尼斯那張一直陰沉的驢臉,也時時露出笑容來。
恩家敏變得沉默寡言起來,隻見他經常獨自抱著吉他盤膝而坐,幽幽地一支接一支彈奏著。他表情平靜,既露不出高興,也露不出悲傷,隻是默默地彈奏著,彈奏著一曲曲高山流水的樂章……
這天下了班,歐陽傑也躺著,把兩條胳膊枕到頭下,躺在恩家敏身邊默默地聽他彈,獨自想著心事。這可憋壞了趙起浪,他一邊喝著啤酒一邊不滿地嘟噥開了:“大胡子,阿傑,你們兩個鳥人怎麼像吃錯了藥似的!一個扮高雅,一個裝深沉。留我一個老頭子在這喝悶酒。大胡子,別彈了!幹脆陪我喝口酒!阿傑,你小子也起來,你看人家那邊,喝得多開心!”
歐陽傑爬起來坐著,看趙起浪的模樣,不由得發笑:“趙老粗,你懂什麼!老恩是快回到祖國了,勾起一些往事的回憶,心裏煩悶罷了!”
“回到祖國應該高興才是呀!”趙起浪一抹嘴,“別的不說,在外邊看女人,白得太白,黑得太黑,白不白黑不黑的更讓人倒胃口,怎麼看怎麼不舒服。一回到祖國呀,看咱們自己國家的女人,橫看舒服,豎看也舒服,前看也舒服,後看也舒服……”
“哈哈哈哈……你這家夥,真是女人不離口!”恩家敏和歐陽傑忍不住笑起來。
歐陽傑說:“我說你大老粗,看來一點也不冤枉你!這叫‘近鄉情更怯’嘛!”趙起浪又是搖頭,又是擺手:“你小子別跟我老鼠啃書本——咬文嚼字。我不懂什麼怯不怯的,隻知道不開心就喝酒。借酒澆愁。隻要三杯酒下肚,包管萬事不愁。來,大胡子,我請客!”趙起浪邊說邊拉開一聽啤酒,遞給恩家敏。
恩家敏擺擺手,說:“我腿上的傷還發炎呢,不能喝!”
他又把酒遞給歐陽傑。
歐陽傑也不接:“我是不會喝酒的,你又不是不曉得!”
“大老爺們也不臉紅,這是白酒也不過二兩,何況是啤酒——喝起來跟喝飲料有什麼兩樣?”趙起浪硬塞給歐陽傑,又扔了一聽可樂給恩家敏。
恩家敏也不客氣,打開可樂,喝了一口,說:“你們也不是外人。阿傑,老趙,我不想繼續在船上做下去了,我厭倦了!”
過了一陣,他見趙起浪和歐陽傑都沒做聲,便接著說:“我並不是被這幾件事嚇住了,本來我倒是堅決主張留下來的,留下來和丹尼斯一夥較量一下!可一日日與祖國近了,我靜下來一想,很是覺得沒意思。我都是四十出頭的人了……”
“我也有同感!”趙起浪認真地說,“這條船就好像有個陰魂附著不散似的,天災人禍不斷。上來短短幾個月,已經有幾個兄弟‘撒約那拉’了,說不定哪一天,想走還真來不及了呢!”
“你們要走,我當然不想留下。隻是要走,也要走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等到接班的人來再走!”歐陽傑若有所思地說。
“他們不是要在下個航次大換人的嗎?尤其還要補充幾個水手……”趙起浪說。
“那就再堅持半個月吧!下次航次據說仍回國內來,而且裝貨港口還是澳大利亞,丹皮爾港,那比去埃斯佩蘭斯還近了幾天的航程。風平浪靜的話,一個航次也就半個多月。”
“那咱仨今天就說定了,大丈夫一言九鼎,到時候誰不走我們三個也要一齊走!”
“我們擊掌為誓!”趙起浪率先舉起右掌。
歐陽傑毫不猶豫地揮掌用力一擊,爽快地說:“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恩家敏也揮掌而擊。三隻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握到一起。三個人的心情都有些激動,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許多,似乎艱苦的航程結束了,港口已經在望。一陣沉默之後,歐陽傑突然問:“老趙,回去之後,你打算幹什麼?”
“是呀!要有些路子早就不做了!我是一輩子注定吃這行飯了,除非——死了!”趙起浪口吻帶著一絲蒼涼的意味說,頓了頓,又問恩家敏和歐陽傑:“你們回去難道不打算再跑船了?”
“我可能不做了。都說海洋可愛而美麗,我是怎麼欣賞也不覺得,隻覺得枯燥乏味,腳底板踏在死亡的邊緣。那些無病呻吟的詩人還動不動‘大海呀,我的故鄉。大海呀,我要擁抱你……’你讓他們來擁抱兩個月試試!”
歐陽傑輕輕地說:“詩歌與現實是差得太遠了!”
恩家敏接著說:“不多扯了,言歸正傳。我這次回去,想過一些比較清閑的生活。回到老家,蓋幾間屋,種點糧種點菜,釣釣魚,彈彈吉他,下下棋,隻要有酒就行!記得學生時代,常背‘看盡人間興廢事,不曾富貴不曾貧。’”
歐陽傑順口說:“那不如朱郭儒的《感皇恩》更符合你的情調!”一邊說,一邊隨口誦來:“‘一個小園兒,兩三畝地,花竹隨宜旋裝綴。槿籬茅舍,便有山家風味,等閑池上飲,林間醉。都為自家胸中無事,風景爭來趁遊戲,稱心如意。剩活人間幾歲,洞天誰道在?坐寰外’。”
“嗯,的確是一首好詩,真是說到我心坎上了!”恩家敏不住點頭。
趙起浪聽不懂,嘟噥說:“好什麼好?之乎者也的!全都是一通屁話。能當飯吃,還是能當酒喝?今日有酒今日歡醉才是人生一大快事!”趙起浪“咕嘟”灌了一口啤酒,轉向歐陽傑說:“難道你大學畢業,也想學大胡子,回老家搞什麼兩三畝小園子,種種菜,釣釣魚嗎?”趙起浪一通話把歐陽傑和恩家敏都逗笑了。
“我也說不清。”歐陽傑麵帶微笑說,“我想成個家,人家大姑娘孤單單地等,一年又一年,白白耗費青春,我怎麼忍心!”歐陽傑又想到麗娟,那個心愛的姑娘,那個美麗的姑娘。
防城港,瀕臨北部灣,是我國廣西的一個重要海港,也是我國南方優良的深水港之一,地處亞熱帶。我國北方還洋溢著春天的氣息時,炎熱就已經悄悄地降臨到了防城港。
五月中旬,“獵人”號緩緩靠上了防城港碼頭。這對離開祖國幾個月後第一次雙腳又踏上祖國大地的中國船員來說,無疑是一件激動人心的事。盡管厄運使“獵人”號不能如期到港,各自的老婆親人無法來防城相聚,但是每個人仍感到無比的激動。
靠好碼頭,已經是下午五點多鍾。“獵人”號的臣民們照例是除了值班的以外,其餘的早已穿戴整齊,等舷梯一搭好,都爭先恐後地往碼頭上跑。
這幾年,防城的經濟發展了,發展得一日千裏。但是,隨著經濟的發展,也不可避免地帶來了色情服務業,大量湧來防城淘金的姑娘,經不住金錢和燈紅酒綠的誘惑,紛紛下海拉客。使本來就不大的防城港顯得更加“繁榮”。跑海的人原來流傳說,秦皇島的“小姐滿天飛”,而防城港的小姐則是“天女散花”了。
五月份的防城,帶著初夏的幾許炎熱,幾許清涼,木棉樹高大的樹影在晚風中輕輕搖曳。華燈初上,各種酒吧和舞廳、發廊都敞開了胸懷,仿佛在說:來吧!喜歡夜生活的朋友們!來吧!從風浪裏逃出來的,腰包鼓鼓的水手們!
港區大門外,有一個圓形大花壇。繞過花壇,街道邊的樹下,各種夜生活場所的前麵,擺著一張張桌子和椅子;露天的卡拉OK處,也一支支地放著震耳欲聾的粵語歌曲。這中間,站著的、坐著的、來回穿梭著的,是一個比一個靚,一個比一個媚的小姐們。有的坐在椅子上翹著腿,讓雪白的大腿從旗袍的開邊裏露出來,手中還別具風情地夾著一支煙,向走出海關大門的中外海員們搔首弄姿地媚笑著;有的則更加直接地見一個拉一個,嘴裏一聲一個“大哥,妹子好想你!”、“大哥,歇一會兒把!”、“大哥,在外久了,寂不寂寞?”……見到老外,則操著不知從哪裏學來的幾句英語,邊拉邊“先生、先生”地叫個不停,或者“I love you,I love you……”(我愛你……),老外們若沒心思,則要微笑著掏點水果費、飲料費才可脫身……
小姐如此之多如此之熱情,自然投了長期漂流壓抑已久的海員們的胃口。尤其是經過了九死一生的“獵人”號上的臣民,一下碼頭,乍一見到這色彩繽紛的世界,口袋裏鼓鼓囊囊的錢算什麼東西!隻要能換到高興,就大把大把往外掏吧!反正是花在女人身上。尤其是這些女人年紀又輕,臉蛋又漂亮,而我們又醜又老大不小的,長期缺乏“地氣”,“老牛啃嫩草”,錢花的值!
恩家敏和歐陽傑下了碼頭之後,大街小巷到處逛。逛了一會,天空忽然飄起雨來,雖不大,可足以淋得人全身透濕。兩人也覺得有些累了,正好街道邊有一個酒吧,建造得很別致,全部用原木不經加工做成,別具一種風味,再看看名字:葡萄園。聽起來也別具情趣。恩家敏和歐陽傑來了興趣,看看雨越下越大,就走進去,在角落的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要了兩杯啤酒,又隨便點了幾個小菜,邊吃邊聊著。
酒吧裏人不多,但很幽靜,燈光也朦朧,顯得很柔和。
正吃間,這時,酒吧裏又進來一位顧客——一位年輕的姑娘。恩家敏和歐陽傑等那姑娘走近了,不由自主地轉過頭打量起來。這一打量,倆人都不由得從心底暗暗道了一聲:好個尤物!隻見那姑娘穿著一件吊胸真絲短衫,已經微濕,很有些透明度,露著雪白柔滑的胳膊。那件薄衫被豐滿的胸脯撐著,細長的粉頸上吊著一塊小玉;那張臉不能再長也不能再圓了,一雙眼,水靈而美麗,卻有些冷漠,小鼻子秀氣地挺著,那張嘴巴雖小,卻有著一絲高貴和獨特的性感,比那雙滿含風情的眼還容易讓人產生聯想。穿著一條寬鬆的束腳白褲,在短衫與長褲之間,隱約露出同樣秀氣的肚臍……她並不在意別人的打量,仿佛整個酒吧隻有她一個人似的,要了一瓶酒和兩碟小菜,坐到恩家敏旁邊一張桌上,自斟自飲起來。恩家敏著了迷似的欣賞了半天,一拍大腿,向歐陽傑耳邊說:“阿傑,這小妞太有女人味了。一齊過去聊聊如何?”
“算了,老恩,要去你一個人去吧!別忘了你自己說的——女人是劍,劍不傷人情傷人!”歐陽傑雖然對那姑娘也是讚不絕口,但他發誓不再和別的女人有染。
恩家敏笑了笑說:“隨便聊聊而已!”邊說邊端起酒杯移到那姑娘的桌子旁,坐到那姑娘的對麵,麵帶笑容地問:“小姐,你一個人喝酒不寂寞嗎?”那姑娘抬眼看了看麵前說話的人:人長得也別具一份瀟灑,就是太讓人覺得魯莽,他不屑地瞪了他一眼,並不搭腔,隻是用鼻孔“哼”了一聲。
恩家敏倒不覺得尷尬,兀自喝了口啤酒,瞅瞅碟中小菜,接著說:“姑娘真會吃,吃的菜盡是我愛吃的!看來紅塵之中,我們還真有一份緣!”
“你——”那姑娘臉上忍不住顯出了氣憤來。
“噢,我?我忘了介紹自己了”恩家敏索性裝糊塗,“我,賤名恩家敏。幹過警察,做過海員,四十有一歲,未婚。就這麼簡單!”
“你真是個流氓無賴——我根本就不認識你,也不想了解你。”那姑娘一臉慍色地瞅著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油腔滑調的恩家敏,心想:鬼才相信你做過警察!
恩家敏說:“你那麼緊張幹什麼!屋外細雨紛飛,屋內燈光朦朧,如此良辰美景,我隻不過想和你聊聊而已!要是流氓,我還不早動手動腳了!”
“你再不走我可要喊人了!”那姑娘見恩家敏仍沒有走的念頭,的確有些緊張。
恩家敏仍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沒想到姑娘這麼漂亮卻一點不通人情!”
“我是不通人情。你再不走我真喊人了!”
“我倒想聽一聽你怎麼喊!”
“流氓,無賴!”那姑娘果然提高了聲音,整個酒吧裏人都被驚動了,都一臉驚疑地把頭扭過來盯著恩家敏。
恩家敏沒有料到那姑娘真會喊,這下真的尷尬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著大家都在盯著自己,靈機一動,也提高了嗓門,顯得氣憤的樣子說:“你才流氓呢!明明講好了一夜三百,轉臉又要五百。我不幹了!三條腿的癩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女人還不到處都是!”說著回到原來的桌旁,衝大家點點頭,微笑著連連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擾各位!
這下輪到那姑娘尷尬了。大家一陣哄笑,使她無地自容。她沒想到這個可惡的大胡子會來這麼一手,臉漲得通紅,“騰”地站起來,眼淚“唰”就下來了。她憤恨地瞪了滿臉得意的恩家敏一眼:“你真……”她想罵一句,可沒罵出來,轉身跑向酒吧外……
恩家敏愣了愣,站起身,想跟出酒吧,繼而又歎息一聲,重重坐下了。
吧台一個服務員跟了出來喊:“小姐,你的帳還沒付呢!”瞅瞅沒人,不禁抱怨罵道:“這種女人,我見得多了!我見得多了!”
“大胡子,你太過分了——這明明就是你的惡作劇!”歐陽傑拉下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