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傑,我真的沒有惡意。可……”
“別解釋了,哪有老牛喝水——強按頭的?”
恩家敏不作聲了,過了一會兒有些內疚地說:“我確實有點過分了。可剛才那種情形,你叫我怎麼辦?”
他們從酒吧出來,夜已經很深了,街上行人不多,雨倒是停了。於是,酒足飯飽之後的兩人,邊聊邊沿著清靜的大街往回晃悠。還沒進海關大門,便看見門口有個人在張望,借著路燈,看上去像趙起浪。走近一看,果然是他。還沒等恩家敏和歐陽傑開口,他緊走幾步迎上說:“大胡子,阿傑,你們可回來了!”
“下了班你沒睡?究竟出了什麼事?”
趙起浪說:“我們邊回去邊說吧!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我恰巧碰上了我向你們提過的那個老軌張成。他們的船就靠在我們船頭!”
“這麼巧!”
“可不是,我下了班,一看還不到八點鍾,就準備下地溜溜。等我穿好衣服一到碼頭上,就碰上他們一幫人。我沒吭聲,他倒取笑起我來了,我一句話沒罵出來,他身旁一個長得像俄羅斯人的家夥就要對我動手動腳,另外幾人也都摩拳擦掌的……你們說,我要是沒有你們兩位兄弟也就算了,認識你們兩位兄弟,而且我又是平白無故地受這番氣,我怎麼能咽下去……”
歐陽傑和恩家敏聽完趙起浪的話,都不禁笑了。恩家敏說:“這點小事阿傑一個人就擺平了。隻要你過後別忘了請我們搓一頓就行!”
“我?不行不行!”歐陽傑忙說。
恩家敏說:“唉——怎麼不行?那麼厲害的海盜都讓我們給擺平了,這事簡直太簡單了!”
“我不是那意思。無緣無故怎麼也得找個借口呀!”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到時候,我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歐陽傑聽恩家敏這麼一說,也不好推辭,便轉向趙起浪說:“教訓一下就可以了,別鬧出亂子就行!”
“當然當然,隻要能當眾羞辱他們一番,出出這口氣就行。”
“那你能斷定他們明天還會下碼頭玩嗎?”
“非下來不可。我到時偵查著,他們一下來我就告訴你們!”
“好吧!也不早了。回去安心睡個覺,明天早晨保證完成任務!”
第二天一早,恩家敏找來兩個XO酒瓶,裝上水,用點啤酒摻一摻,看起來象真的一樣。然後用繩子捆得結結實實,找上歐陽傑,把正在吃早餐的幾個黑人舒爾、傑克遜、喬等幾個人拉到走廊上,比比劃劃了一陣,幾個黑人聽明白後,連說“No problem”(沒問題)!還說正愁值班沒法出去玩悶得慌,借此倒可湊個熱鬧。
趙起浪受了一肚子氣,哪裏睡得好,早早就爬起來,一個人到碼頭上來回溜達,仔細瞅著“獵人”號前頭那艘船上上下下的每一個人,連早餐也不吃了。可左等右等也沒看見老軌張成和昨天那個長得像俄羅斯人、滿臉橫肉、自稱王罕的家夥。看看太陽升得老高,正有些不耐煩時,一個狗熊似的大胖子出現在那艘船的甲板上。趙起浪眼睛一亮,仔細一看:沒錯,正是張成!忙飛奔回去,向正在值班的一水劉長命打個口哨。劉長命會意,忙告訴等在會議室的恩家敏和歐陽傑幾人。恩家敏提上“酒”,和歐陽傑一齊來到碼頭上,幾個黑人也跟到舷梯口,遠遠地站著看熱鬧。
趙起浪迎上恩家敏和歐陽傑,說:“他們還沒下來,好像是在甲板上等人一齊下來!”
“那我們先到那間倉庫拐角處站著,等他們下來!”
“要是人多怎麼辦?”趙起浪有些緊張。
恩家敏胸有成竹地說:“有我和阿傑在,整條船上的人都下來也不怕,大不了跑回去唄!”
“好!”
於是,三個人躲到倉庫的拐角處。剛站好,張成果然和幾個嘻嘻哈哈的家夥向這邊走來。
趙起浪伸頭說:“那個最胖的就是張成。他身邊那個卷著袖子光著膀子的就是自稱叫什麼王罕的!”
“好像嘴唇上還有一抹向上翹的小胡子!”
“對,就是那個,五短三粗的。昨天我沒敢和他動手!”
“好!我們迎上去。沉住氣!”
於是,恩家敏拎著兩瓶假XO走在前,歐陽傑和趙起浪緊跟在後,直直地迎向那夥人。那夥人邊走邊嘻嘻哈哈地聊著,沒提放迎麵三個人直闖過來,看看情形不對,想讓開已經來不及了。恩家敏低著頭,裝著匆匆趕路的模樣,一頭撞在張成那來不及躲閃的肥胖軀體上,還沒等張成摔倒,他自己先“哎喲”一聲摔倒了,手中拎著的兩瓶“XO”也“咣當”摔得粉碎……
張成被撞得一個趔趄,人也嚇得一哆嗦。趙起浪和歐陽傑跟上來。趙起浪馬上進入角色,假裝哭喪著臉說:“哎喲——老恩,我那兩瓶XO……”
“這怎麼辦啊?你這個老不死的,沒長眼睛?!”恩家敏爬起來,一把抓住張成,“我朋友那兩瓶酒可值五千多塊,還是從法國帶來的!你說怎麼辦吧!”
“哈哈,原來是你,故意找事來了!”王罕認出了趙起浪,捋著袖子晃過來,“媽的,今天找了兩個幫手,腰杆硬了,不像昨天那狗熊樣了!”
“操你娘的,你算什麼鳥玩意!長得中國人不不像中國人,俄羅斯也不太像正宗俄羅斯種,我看九成是你媽做婊子時和俄羅斯海員生的!”趙起浪仗著歐陽傑在身後,像背台詞一樣痛快淋漓地罵著。
王罕那張滿臉橫肉的臉早已變成了紫豬肝,“哇哇”怪叫著撲向趙起浪。趙起浪一閃閃到歐陽傑身後。歐陽傑早有準備,看王罕撲過來,飛速迎麵一腳,正踹在他肚子上。王罕疼得“哎喲”一聲,腰彎了下去,雙手捂住肚子。這當兒,歐陽傑跟著揮手一個勾拳,把王罕打得仰八叉,躺在地上直呻吟。
趙起浪衝到張成跟前,說:“老恩,你對付其他人吧,這個混蛋由我來收拾!”話音還沒落,已騰出右手,左右開弓,一邊扇,一邊罵:“你算什麼,你他娘是我孫子!你不說你是老大的嗎?你混蛋聽著,我才是老大……”
“老趙,算了。我們都一把年紀了。你還是放手吧!”
“放手?在船上你怎麼不對我放手?告訴你,世界很小的!山不轉水轉,兩山不碰頭,兩人總歸要碰頭的!”
“以前是我不對!”張成看情形不對,一個勁地說,“你就宰相肚子裏能跑駱駝吧!”
“我他娘的不是什麼宰相!我隻問你:對我趙某服不服?”
“我服我服!”
“服你就喊我三聲‘趙大爺’,算是賠不是,以前的帳就一筆勾銷!”
這時,另外幾個人也早已罵罵咧咧撲向恩家敏和歐陽傑。他們二人哪裏把這些人放在眼裏,三拳兩腳打翻了好幾個。另有二個人見勢不妙,折回頭向船上跑去。
收拾完其他的人,恩家敏和歐陽傑扭頭看趙起浪仍揪住那老軌不放,就走過來,說:“老趙,算了吧!讓他往後少做缺德事,多積點德,多留點路給別人走走。”
“聽到沒有,你這位恩爺在教導你,往後少做壞事多積德。要知道‘害人終害己,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我本來是不計較你的,你這老不死的,昨天仗著人多,又無緣無故地羞辱你趙大爺!”邊說邊“叭”地又是一個耳光,然後一鬆手,對著躺在地上的王罕補上兩腳,罵道:“回家告訴你娘,做婊子別找俄羅斯人,找我就行了,威武又瀟灑,錢也不缺,哪裏比不上俄羅斯人!生出你這雜種……”
“快走吧,老趙!他們的人衝來了!”
恩家敏拉了一把趙起浪,他抬頭一看,果然有幾個人手持菜刀、鐵棒之類的,邊叫邊嚷著邊衝過來。三個人見此情景,也調回頭就跑,一口氣跑到船上,等那幫人追到跟前,隻見舷梯口幾個鐵塔似的黑人凶神惡煞似的擋住去路。這些黑家夥個個橫眉立目,滿臉凶氣,又是老外,據說老外們跑船的,全是些勞改犯、亡命徒,弄不好他們全有槍,最好別惹他們。何況被人揍的又不是自己,犯不著為別人去捅馬蜂窩!算了算了,追到人家門口,也算夠意思了,罵兩句回船去吧,反正也沒人受什麼重傷。
於是,那夥人罵罵咧咧嚷了一通之後,鳴金收兵了。
恩家敏三人衝舷梯口幾個黑人揮揮手:“Thank you!”
那幾個黑人都無所謂地笑了,用學到的中國話生硬地說:“恩師傅,不用謝!”
機倉裏忙著吊缸,一直到下午兩點多才結束。吊缸一結束,除了值班外,照例又是全部休息。大家害怕開船,所以缸一吊好,誰也顧不上休息,都衝了澡,換了衣服下去購買東西,尤其是水果。荔枝還沒到季節,但多的是李子、楊梅、香蕉。還有號稱“水果之王”的芒果。老外們都雇個人力三輪車,成箱成箱往船上搬水果、飲料、啤酒……應有盡有。老外們說,中國東西是出了名的便宜。除了“小姐”們的價格和國際上基本接軌以外,大多數東西的價格還是接不上軌的。
自從昨天在“葡萄園”酒吧遇上那姑娘之後,恩家敏的心裏竟莫名其妙地發煩,強烈希望能夠再見到她一次,大有初戀時的那種感覺。
吊完缸,歐陽傑顧不上休息,硬拉著躲在房間裏抽悶煙的恩家敏下碼頭散散心。
來到街上,歐陽傑邊走邊漫不經心地說:“老恩,再過半個月我們就從‘獵人’上下來了,我看你也該考慮找個嫂子了!”
恩家敏歎口氣,沒有正麵回答歐陽傑,隻是自言自語地說:“唉!我恩家敏也是個食人間煙火的凡人!”
“是呀,你向往那種隱居式的清閑,也還是要有個溫馨的家才能真正盡享人生天倫之樂!”
“走吧,今天有的是時間,我們兄弟倆找個地方邊談邊喝點東西。你是大學生,給我誦幾首清閑優雅的詩詞,也讓我的大腦清新清新!”
“我們去‘葡萄園’怎麼樣?”歐陽傑提議。
恩家敏說:“行!興許能碰上昨天的那位姑娘呢。”
邊說邊走,兩人不一陣就來到了“葡萄園”酒吧,兩人找到昨天坐過的那張桌子,點了幾碟可口小菜,要了啤酒、飲料,慢悠悠地邊喝邊談。
恩家敏今天似乎真的返璞歸真一般,笑著說:“讀書時,我最愛讀一些詩,現在還能零星記得一些。像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辛棄疾的‘臥讀陶詩未終卷,又乘微雨去鋤瓜’之類的。當時隻是覺得朗朗上口,並不能讀出情趣來。而今,再一細品,加上自己的人生體驗,才能讀出其中的味來!”
歐陽傑也接過話題,娓娓說道:“提到這些,我當然也有同感。因為走入社會之後,整天頭腦變得亂哄哄的,隻有偶然得閑坐下來,讀一讀這些詩來,才仿佛吃了一劑清涼劑似的,頭腦才清爽一些。於是,我就經常在睡覺前讀上一、二首,心裏也就自然覓得一份安逸和悠然,睡起覺來也覺得香!”
“看來這才是我們的‘英雄所見略同’啊!”恩家敏頗有感觸地插了一句。“是呀,我一向都很欣賞‘無情未必真豪傑’這句話的!”歐陽傑接著說,“你像‘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懶慢帶疏狂’、‘綠蟻新酪酒,紅泥小火爐’、‘晚風勤耕不厭食,隻雞鬥酒聚比鄰’,讀起來便生成一種歸鄉躬耕自食之心。而獨到這一句,就不免會想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這種更逍遙、更淳樸的詩句!”
恩家敏認真地聽著,不免插話說:“一聽這些詩句,再想想自己,一把歲數了,還像個孩子,愛爭上爭下,爭強爭弱,遇事看不慣的,仍要打抱不平……”恩家敏說到這裏,忍不住笑了,伸個懶腰,“真是慚愧。也許天生對禪悟不透,也許根本就無緣!”
歐陽傑一拍巴掌:“你這話說到我心坎上了。嘴裏常念‘善勝敵者不與’,可行動上根本做不到。常常是頭腦一發熱,刀山火海也往前闖——我們可真應了你原先說的‘臭味相投’吧!”
歐陽傑這麼一說,兩人都忍不住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談著喝著,不知不覺,幾個小時過去了。等他們走出“葡萄園”時,薄薄的夜色已經降臨,涼絲絲的南國晚風輕輕拂麵。
就在他們走出酒吧時,冷不防從前麵闖過幾個酒氣衝天的老外,大熱天卻都穿著麻黃色的長袍,纏著頭巾,袒露著毛茸茸的胸口,一看便知是印度或信奉伊斯蘭教的西亞水手。他們嘴裏“依哩哇啦”地嚷著,旁若無人地向前橫衝。
歐陽傑和恩家敏停住腳一瞅,明白了,原來他們在追前麵的一個姑娘,再仔細一看那驚慌失措奔跑的姑娘,他們大吃一驚,幾乎同時“噫”了一聲:“那不是昨天在‘葡萄園’裏看到的那姑娘嗎?!”
不容恩家敏和歐陽傑多想,那姑娘驚慌之中忽然一下子摔倒了,還沒等她爬起來,三個醉醺醺的老外已追了上來,怪笑著把她圍到中間,其中一個就淫笑著動手動腳上前拉扯,姑娘大喊“救命”。
歐陽傑見此情景,忙說:“老恩,機會來了!”邊說邊和他緊跑幾步,衝到跟前,歐陽傑首先大喝一聲:“Stop!”(住手!)
那三個水手一激靈,都不由自主停住手,一齊轉過身,一個個瞪起了獸一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