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3)

又開航了。

“獵人”號緩緩離開了防城港碼頭。

一個女人,穿著一襲黑色連衣長裙,戴著墨鏡,一動不動地佇立在碼頭上,注視著“獵人”漸漸離去。誰也沒看到她墨鏡後滾動著的熱淚……

她是誰?

“獵人”號臣民都好奇地注視著這個奇怪的女人,直到看不見了仍在議論紛紛。

她到底是誰?

“她是於震海老婆,專門從上海乘機趕過來,為了看一眼‘獵人’號……”

劉長命丟下一句話,默默地走了。

甲板上,大家一片沉默,凝望著那漸漸遠離了的碼頭,誰也不再說話了。

離開防城港不久,恩家敏、歐陽傑和趙起浪打了報告,要求提前下船。這消息被劉長命知道了,他找到恩家敏,生氣地說他也太不夠意思了,想走也不通知他一聲。恩家敏說看他升職的機會很大,沒好意思拖他一起“下水”。劉長命說:“這種船,要是你們走了,就是升我做船長,我也呆不住的!”一句話把在場的人都逗笑了。不由分說,劉長命也向船長遞了要求下船的報告。

剛過新加坡,倉已經打掃好,又逢星期六,隻開半天工。趁下午休息,發工資了,連同勞務費、獎金、掃倉費一起發,等老木匠羅清水到餐廳去領時,作為對他擅自開倉造成重大事故的懲罰,他的工資、獎金加勞務費被扣了三分之一,而其餘的三分之二早被卡羅先行一步簽字代領了,說老木匠欠他的債。

羅清水聽了之後,兩眼發直,轉身走出餐廳,暴跳如雷地去找卡羅。他想,我什麼時候借過你卡羅的錢,不明不白就把我的工資給領了。難道我還不夠可憐嗎——一下子被扣掉二百多塊美金,輕輕鬆鬆地進了恩家敏的腰包。這個時候,你卡羅也趁火打劫,平時與我稱兄道弟的,這關鍵時候不明擺著欺侮我老頭子嗎?你他娘有種怎麼不去冒領大胡子的工資?!

羅清水越想越氣,怒衝衝地來到卡羅房間門口,剛想擂門,一看那門根本沒關死,隻是虛掩著。他停下來喘口氣,才猛地想到卡羅凶猛剽悍就如一個活強盜,錢在他手裏又不在自己手裏,那氣馬上就泄了一半。在走廊裏徘徊了一會兒,他心想:看來玩硬的不行,隻可智取,否則誰說得清我沒借他的錢,又有誰敢出來替我作證呢?!想到這,他就要過來敲門,但手卻不聽使喚,一個勁地抖,仿佛不是要敲門,而是準備摸老虎屁股一樣。他隻得暗暗罵自己幾句壯壯膽:媽的,一大把年紀了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過,緊張個球?再說,三人抬不過一個‘理’字,是他冒領了我的工資,又不是我冒領了他的工資!這樣一嘀咕,底氣足了些,抬手又準備敲門,忽然他的手又僵住了,眼也跟著直了:裏麵傳來女人“哼——哼——”的呻吟和卡羅粗重的喘息聲!從門縫裏一瞧,原來卡羅赤裸著摟緊一個長發女人,在床上劇烈地動作著,老木匠眼都直了,呆了,鬼使神差一般推開門,挪著腳,竟一直走到卡羅的床前,直愣愣地看著卡羅和身底下壓著的女人瘋狂地動作,老木匠看得直咽口水,看著看著,老木匠自己也感到呼吸困難起來……終於,卡羅尖叫一聲,像一條死狗一樣伏在女人的身上,不動彈了。

老木匠也鬆了口氣。這鬆氣不要緊,一下子回過神來:完了,這不是偷窺人家隱私嗎?據說老外們最忌諱的就是這一點。快走吧!一邊想一邊往後躡手躡腳地退,不想一下子撞翻椅子!把床上的卡羅驚得一躍而起。老木匠這才看清,卡羅床上的隻是一個塑料女人,和真人差不多大小,乍一看,還真誘人。可這當兒,卡羅見是老木匠,正在自己屋裏瞅著自己赤裸裸的模樣,不禁惱羞成怒,連衣服也不穿就跳下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對老木匠拳腳相加,嘴裏嘰哩哇啦一個勁地罵。老木匠哪裏經得起卡羅的拳打腳踢,三下兩下便鼻口竄血趴下了。卡羅仍不解氣,又上前補了兩腳才罵罵咧咧地抓起衣服往身上套。

“媽的,卡羅!”老木匠摸了一把臉,看看滿手是血,他想: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我他媽的豁出去了,“你狗娘養的聽著!我是來拿我工資的,我……我根本不怕你……你這雜種,冒領了我的工資,對了,別裝他娘的聽不懂!My money(我的錢)!懂了吧!”

“噢——哈哈哈哈!”卡羅穿好衣服,聽老木匠一說,反而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老木匠目瞪口呆,莫名其妙。

“你拿了我的工資……”老木匠惶惶然地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我領了你的工資?老木匠,你這個混蛋聽著!不錯,你們中國有句俗話叫做‘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欠了我的債,當然要還錢了!”

“我……我欠你什……什麼債!”

“什麼債?你吸了……”卡羅把手指往鼻孔上揉了揉,做出吸食相,然後不緊不慢地說,“你忘了——每次五十美金吧,八次還得四百塊呢!”

“你不是不要錢的嗎?”

“不要錢?”卡羅踱到門跟前,把門關上,“你他媽當我是慈善機構?那玩意是撿來的嗎?這個價已經是客氣的了!”

“你……”老木匠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到現在才明白自己中了圈套,後悔已經晚矣。他氣得全身發抖,用手指著得意的卡羅,哆嗦了半天嘴唇才說:“卡羅,你這個雜種,我真後悔和你扯到一起!告訴你,我也是中國人,中國人並不像你所想像那樣好欺侮!兔子逼急了也咬人的——一到澳大利亞,我就向警方自首——police——警方!”

卡羅一聽老木匠提到“police”,全身一激靈,他沒想到這老頭會來這一手,心想:狗急跳牆,這老不死的到時候如果真的去找‘police’,幾百塊錢事小,可壞了丹尼斯和公司老板的生意,我卡羅有三個腦袋也保不住啊。這還了得!他眼珠一轉,一股殺氣陡生,繼而又很快換上一副溫和的麵孔,臉上堆滿了笑容,說:“密斯特羅,開個玩笑,何必當真呢!”

老木匠知道自己的話奏了效,他見卡羅害怕,自己膽子更壯了,底氣十足地說:“是你逼我這樣做的!”

“以後不再賣海洛因給你還不行嗎?”

“我隻關心my money!”(我的錢)老木匠仰起臉。

“這……”卡羅想了想,說,“我晚上一定如數奉還,懂嗎?tonight!”(今晚!)

“I wait for you!”(我等著!)老木匠心裏很得意,居然冒出一句流利的英語,然後如得勝的公雞一般,趾高氣揚地拂袖而去。

老木匠一走,卡羅的確有些害怕了,再過幾天就到丹尼爾了,這老家夥……他顧不上多想,慌忙去找丹尼斯。丹尼斯聽了之後,他根本沒想到卡羅背著自己賣海洛因給老木匠,又捅出了漏子,既然這老頭有這念頭,這早晚也就成了把柄握在他手裏,就如一顆定時炸彈,充滿了威脅……他一氣之下,一連扇了卡羅好幾個耳光。

卡羅站著一動也不敢動,等丹尼斯停了手,他才小心翼翼地問:“老木匠到底怎麼辦?”

丹尼斯沉吟半晌,然後一揮手,做個“殺”的手勢,壓低聲音說:“找上羅奧曼,要人不知鬼不覺地半夜動手,不要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是,我一定幹得漂漂亮亮!”卡羅嘴角浮上了一絲惡狠狠地笑容。

夜,靜悄悄的,天空隻有零散的幾粒星星在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海麵上沒有風,甚至連一點波濤的聲音也聽不到,“獵人”號在黑暗無邊的海麵上悄無聲息地前進著。

忽然,有兩人拿著口袋和繩子,鬼鬼祟祟地閃到老木匠的門前,將準備好的鑰匙插進鎖孔,輕輕地擰,門無聲地開了,兩個人影一閃,閃了進去,門隨後又被輕輕關上。

床上,老木匠打著呼嚕,睡得正酣。

蒙了麵的卡羅和羅奧曼躡手躡腳地來到床邊,羅奧曼擰亮微型手電,卡羅迅速撲上去,用雙手猛地卡住老木匠脖子!老木匠驚醒了,驚恐地張嘴想叫喊,可一張嘴,一團碎布嚴嚴實實地塞到他嘴裏,卡羅和羅奧曼一齊動手,將拚死掙紮的老木匠捆個結結實實,裝進口袋,把口袋口紮了一道又一道,悄悄地打開房門,羅奧曼在前,卡羅扛著老木匠不聲不響地跟著,悄悄摸到烏黑的甲板上,兩個人抬起口袋,口袋裏老木匠還在掙紮。他們一較勁,來回蕩了兩下,把口袋扔出舷外。

大約過了兩三秒鍾,漆黑的海麵上傳來了“撲通”一聲……

一切都歸於了平靜。

第二天,吃過早餐,開工時,大家才發現不見了老木匠,大家分頭四處尋找,找遍“獵人”號也沒有見到他。他失蹤了,悄無聲息地失蹤了!

兩天之後,船上向公司發出傳真:羅清水工傷死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獵人”號表麵上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之後,巴雷蒂尼的老毛病又犯了。在老木匠羅清水失蹤後幾天的一個深夜,“獵人”號剛駛過龍目海峽,海麵上就下起了傾盆大雨,電閃雷鳴。大副睡了一覺,被轟隆隆的雷聲驚醒,起來一看表,淩晨一點鍾。他想繼續睡,卻怎麼也睡不著,心裏升騰著一股莫名的不安,便起來衝了一杯咖啡,慢慢地喝著。

一杯咖啡喝完,巴雷蒂尼顯得更加煩躁,一種難奈的欲火越燒越旺,越升越高,他不由自主地來到楊佩儒門前……

盡管好長一段時間巴雷蒂尼沒糾纏過了。但楊佩儒依然保持著警惕,隨時在枕頭下放著一把匕首。他想:再也不能甘於淩辱,必要時拚一拚,也不枉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巴雷蒂尼明知道敲門也沒用,於是帶上鑰匙——全船房間的備用鑰匙他都有。他輕輕地打開門,並輕輕地隨手將門反鎖上。

楊佩儒迷迷糊糊正要入睡,被鑰匙扭動鎖孔輕微的聲音驚醒,等他坐起來時,神情異常的大副已經來到他床前,臉上帶著神經質般的獰笑。

楊佩儒的心揪緊了,他終日提心吊膽的事又要發生了!每每想到那不堪入目的情景,想到巴雷蒂尼瘋狗似地蹂躪自己,他就感到無地自容,愧對妻子,愧對自己,覺得自己在那一刹那,就失去了做人的尊嚴和資格……由怕生恨,由恨生怒,麵對逼近的巴雷蒂尼,他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表情。

“密斯特楊,今晚,我……需要你!”大副已經開始脫衣服,那口吻毫無商量的餘地,那雙眼變得如饑餓的狼發現了羔羊一般凶狠、貪婪。

楊佩儒異常鎮定。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照著他蒼白的臉上冷冷的笑容,巴雷蒂尼見三副居然麵帶微笑,心情不禁輕鬆了許多。口氣變得女人一般溫柔。

“親愛的,我們開始吧!”他伸手要開亮床頭燈。

“不,”楊佩儒將他擋住,“我喜歡黑暗!”

巴雷蒂尼愣了一下,隨即低低地笑了,連連說“OK”,爬上床,楊佩儒顧不上多想,從枕頭底下摸出匕首,“刷”地就是一刀,然後跳起來,以無比的勇氣又揮刀刺向大副的小腹。黑暗中,巴雷蒂尼忍住鑽心的痛,連滾帶爬翻下床,摸索到門邊,一手捂著傷處,一手撳亮了燈。

房間裏一下子亮起來。

楊佩儒雙目圓瞪,射著無比仇恨的目光,手握匕首跟著跳下床,一步一步逼向大副。此時,他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著,顯得怪異可怕,再也看不到一絲溫文爾雅的影子。

巴雷蒂尼又驚又怕又恨,牙齒咬得“吱吱”直響,他根本想不到靦腆得像大姑娘似的楊佩儒會下此毒手。他順手抄起一個空香檳瓶,虎視眈眈地看著楊佩儒逼近。楊佩儒心裏居然不存在一點的畏懼,他隻是想再捅麵前這個赤裸著的毛茸茸的家夥幾刀,他攢足力氣拚命揮刀刺向大副。大副早有防備,吃力地一閃,楊佩儒刺空了,收不住腳,往前踉蹌幾步,大副揮起空瓶狠狠一砸,正砸在腦袋上,他悶哼一聲倒在地板上……

巴雷蒂尼倚牆喘息了半天,才漸漸回過神來,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明白自己闖禍了,不禁害怕起來。他屏息聽聽隔壁,隔壁二副正在駕駛台值班,根本沒人,另一側是一間小庫房,也空著。一切都靜悄悄的,無聲無息。他這才感到稍稍安心,溜回房間,找些藥胡亂塗上,又用紗布之類地一層一層裹起來,找些水,吞了一大把消炎藥、鎮痛藥。平靜了一會兒,他又重新溜回三副房間,見三副仍直挺挺地躺著,用手一摸,冰涼冰涼的,早已斷了氣。他一不做二不休,趁著外邊電閃雷鳴,扯過床單將楊佩儒裹起來,扛著從艇甲板上扔到海裏去了,然後又折回三副房間,將血跡擦幹淨,徹底整理一番,看找不到打鬥的蛛絲馬跡,才關了燈,悄悄溜回房間,衝了杯咖啡,燈也不開,一個人坐在床邊,慢慢地喝……

第二天早晨,風停了雨住了。

水手叫班,找不到三副,這下子全船沸騰了,就連丹尼斯和羅奧曼他們也搞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再也忍不住了,在短短的幾天裏,一連失蹤了兩名船員。人人都感到自危起來,仿佛災難隨時會不知不覺降到自己頭上似的。更有人說“獵人”號鬧鬼了,是了的於震海冤魂不散……於是大家紛紛整理行裝,人人都向船長遞了要求下船的報告,準備到澳大利亞就打道回府。連老船長畢薩?維奇也感到心力交瘁,頭昏眼花不知所向。

一時間,“獵人”上鬧得沸沸騰騰,大家互相之間來往也少了,各自都在房間裏準備一些刀呀棒呀之類的,睡覺時都把門反鎖死。

船長經過一番慎重考慮,決定臨時提拔劉長命任代三副之職。劉長命哪裏在乎這種戲劇性的提拔,硬著頭皮勉強答應了。心想:不管如何,到丹皮爾之後,就和大夥一道回家,就是提個船長也不幹!

恩家敏看看快到丹皮爾了,本想來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單等一靠碼頭,不管有無人接班,便卷起行李下船回國,去長沙找他心愛的姑娘林夢怡,找上一份工作,平平靜靜地過日子。所以,老木匠無緣無故地失蹤後,他雖然感到有些震驚,但回過來一想,自己一不是船長,二不是大副,三來又拿不到什麼證據,想問也無法問,幹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可事隔不了幾天,一向沉默寡言溫柔得像大姑娘似的楊佩儒又莫名其妙地失蹤了。他坐不住了:這分明是遭人暗算,是謀殺!但他苦思冥想,卻找不到答案。如果說老木匠羅清水是咎由自取,或是在什麼地方得罪了丹尼斯一夥還能讓人相信。但溫柔可親的楊佩儒從未與誰有過爭執呀!就是丹尼斯、羅奧曼一夥再凶殘,也沒有理由要對文文弱弱的他下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