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性背光處的失落與掙紮(1 / 1)

短篇小說《玩具》,講述了一個初三少女因“未婚懷孕”遭受眾人嘲弄和遭遇情人背叛雙重打擊後,選擇堅強麵對,走上自強更生之路的故事。故事的講述是完全按照時間的線性順序推進的,以少女李曉紅懷孕事件的發展始末為小說敘述的中心,貫穿其間的是愛情與人性雙重主題,一明一暗兩條線索。明線是李曉紅的懷孕事件引發的眾生反應中所袒露的人性之鄙,暗線是她和尹逸明、俞浩明的情感糾葛。兩條線索在這一事件的發展中推進,時而交織,時而並行發展,將小說的敘述逐漸推向了高潮。

作者以冷靜、洗練的敘述語言,一步步的呈現出這個女孩不幸的苦難現實,李曉紅是一個守著受傷的軀體和孤苦的心靈獨行成長的少女,她的父親暴虐成性,打跑了她的媽媽,轉而時時暴打她,她在那十年的苦難成長中,得到了同村少年尹逸明的悲憫相助,由此對他產生了疑似愛情的錯覺。從後續事件的演化中可以發現她與尹逸明的關係並非愛情意識的自覺和愛情心理的成熟,二人的性行為是在無意識的青春性本能衝動下的半知半覺的盲動行為,實際上尹逸明引發的是李曉紅心中對從小缺失的另一種幸福生活的朦朧憧憬和向往,但也僅止於此。“未婚懷孕”無疑是一種危險的象征,使得李曉紅隱藏於內心深處的高尚感情變成眾人嘲弄和羞辱的眾矢之的,使她跌落人生更大的泥沼中。而她所愛的人卻是自私虛偽,怯懦非常,不僅毫無個性,而且絕無承當。在危機麵前,尹逸明驚慌失措,轉身離她而去。失去了貞潔,未婚懷孕,這種種抽象的道德觀念和可感的身體創傷倒並未使她恐懼,令她倍感愴痛揪心的卻是一直被她珍視“守望”著的許多美好事物,如:正直、善良、憐憫、愛情等等,在這一事件中都被徹底解構:告密的竟是與她睡同一個被窩的黃秀梅,而其仇恨僅是源於排名的先後,獎學金的得失,李曉梅感到“一把鋒利的刀子在剜著心”;父親在得知她懷孕後,猛摑她的嘴巴,把她的額頭往石板門框上死命的磕,甚至將她一腳踢飛在講台上,“一灘鮮血洇濕了地板”;當俞浩東背她往鎮衛生院跑時,同班的男生們調侃著:“想不到這對奸夫淫婦還至死不渝啊”,教室裏傳來的是哄堂大笑;醫院的院長見死不救,認為她是“隨隨便便就跟人睡覺,這樣恬不知恥的騷貨我們不救”。

至此,借助李曉紅徹底浸透在悲劇意蘊之中的個體境遇和心靈感受,文本的指涉也經由作者的敘述話語被含蓄而有力地表達了出來:這是一個體生命發出的微弱而真實的顫音,這是一篇對當下社會物化、人性冷漠提出強烈的詰問、思考和批判的作品。作者以毫不遮掩的直陳的方式讓精神蒙昧的庸眾恣意表演,讓高尚與卑鄙、愛心與自私、沉痛與荒誕盡現其間。少女李曉紅的懷孕事件已成為一麵鑒照世相人性的明鏡,映照出了人性背光處的陰暗、可怖,映照出人性的貪婪、狡詐、軟弱、卑瑣等種種的陰暗麵。

在閱讀的過程中不難發現,細化融貫於小說的篇名和內容中的“玩具”是文本敘述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道具,一個內涵甚廣的能指。玩具在我國古代俗稱“耍貨”,顧名思義是指人們玩耍的器具。其伴隨著兒童的成長,是一種美好記憶的承載體,魯迅先生曾說過玩具是兒童的天使。而在這篇小說中,玩具已不再是女主人公李曉紅甜美記憶的承載體,隨著懷孕事件的曝光,讓她最難忍受的是,她一直珍視的愛人尹逸明對她的背叛,對她如棄破履般的厭棄,代表二人美好情感象征物的電子“玩具”,已是她生命中的難以承受之輕。但在這種揚棄之餘,“玩具”作為象征物,卻仍飽含著作者所賦予它的更豐富而深層的文化內涵,既指涉著物化社會所忽略的貧弱者對一切美好事物的渴望,也代表著作者深沉的呼喚,呼喚著蒙昧人性的覺醒和失落的純真人性的救贖。

正如作者在題記中所提,“人生最苦痛的是夢醒後無路可走。”娜拉走出了“玩偶之家”,人們不禁要問:“娜拉走後怎樣?”魯迅的回答是:“隻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意猶未盡,魯迅於後寫了短篇小說《傷逝》,對《玩偶之家》的劇尾懸念作了藝術上的回應。《傷逝》的女主人公子君很快就為男主人公涓生所拋棄,回到了她的起點,最後在別人的冷眼中走向了連一塊墓碑都沒有的墳墓。李曉紅的確是從昏睡的夢境中清醒了,然而覺醒僅僅是鬥爭的開始,她醒後沒有明確的目標,甚至這個目標似乎對她也並不重要,社會所給予她的仍是無盡的冷眼,她僅有的也隻是無力的抗爭。她從人性背光處走來,卻又不知路在何方。因此她在前行的蒼涼之路中雖帶有一份清醒,但在清醒中卻又備感酸楚與淒涼。

(作者係複旦大學現當代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