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昆士蘭北街:紅衣太太的清晨弗拉明戈(2 / 2)

現在,她走過來,徑直坐到兩位已經開始自彈自唱的男子麵前。

因為關注她的視線,我才扭頭看清兩個男人,煙灰色開衫毛衣配同色圍巾的男人頭發很短,露出了耳朵,他懷裏的吉他麵是薑黃色的;頭發微卷遮住了耳朵的男人身形魁梧,穿深灰色抓絨外套,他的吉他麵是絳紅色。兩人還未開始彈奏,就被紅衣女子的到來打亂了方寸。女人問:能合作一把嗎?

三人簡單交談了幾句,音樂毫無征兆地響起,雙吉他伴著紅衣女子的歌聲,這是一首歡快的佛拉明哥倫巴,西班牙語天然的張揚和奔放語調帶來的活力與熱力,為英語所不能及。唱著唱著,女子手腳並用,開始打節奏。逛完市集的人推著小車、提著菜籃,不知不覺隨節奏走進咖啡館,朝三人組合微微一笑。而在座的人並沒有如我般好奇,他們隻是坐在原地,和人輕聲說著什麼,隻不過,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打。

一曲結束,卷發男放下吉他,開始擊鼓,其他二人並沒有更換坐姿。熱情的音樂平靜又帶著某種淒清地流淌出來,他們送了我一個免費的晨間巴塞羅那。

都是難以安身的愛與孤寂吧?在對話和笑聲裏,在言語和音樂中。

紅衣女子起身,朝我這邊走來,我和Helen略感驚奇,然後把咖啡往自己這邊挪挪,又把還沒開吃的麥芬往外邊輕送。

“你們好啊!”

“你好呀,唱得真好。”

“你們每次都來這麼早?”

“差不多,今天略微早了些,因此也得以欣賞到了精彩表演。”

“哦,不不,巧得很,這是我第一次唱,雖然我常來這個市集。”

“哦?”

“因為我喜歡三人組合,之前都碰不上,嗯,三個人,也像這樣。”她在我們三人之間拉了一條線,在空中畫了一個三角形。

“三”這個數字讓我立刻想到了《午夜巴塞羅那》《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布達佩斯之戀》《祖與占》這些影視劇,無非是一男兩女,一女兩男,用三個人構築起了一種富有爭議又極為互補的關係。“三”,一定是在她心裏紮根了,就像早晨她裝下的三瓶牛奶。

“你們一定不相信,當音樂和節奏開始,我看到的隻有一個人。對我來說,他們兩個合起來,才是一個男人。”紅衣女子麵帶一絲詭異。

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在地球的另一端,我正在被作為二分之一的女人使用?一想到這一點,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我從來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不善於發問。見我沒有問下去,紅衣女子有點尷尬,開始用刀切分麥芬蛋糕,讓本來很平民的甜點瞬間高雅起來。

“我像你這般大的時候,隻要這麼坐著,就會有人來跟我說話。”那半個麥芬像是能量劑,讓紅衣女子繼續發言,她把剩下的半個又輕輕挪回到我們麵前,說了聲謝謝。

“大清早嗎?”按照紅衣女子描繪的“被點名”景況,似乎是夜場更合適。等她回答的空隙,我撕開麥芬外麵粘著的紙,露出完整的蛋糕,直接咬上一口。

“對,清晨,這樣的市集,有人,有美食的地方。”紅衣女子毫不諱言自己的狩獵技巧,“來到市集的人,未必個個都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但當琳琅滿目的物品擺放在眼前時,他們一定能本能地做出反應:這個我不需要。看人也是一樣,女人,要看盡風景後才能做出選擇。”

那麼,反過來說,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當一個人終於意識到已得的並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就必須離開了。就像鬆浦彌太郎在《一百個基本》裏的其中一個“基本”:得到一樣東西,就必須丟棄一件,才能保持能量守恒。

“你覺得世上不存在愛情,那是因為你起得不夠早,無法遇上它,而它每天早晨都在,從不遲到。”紅衣女子從自己的環保袋裏掏出幾顆牛奶軟糖,放在我和Helen麵前。起身去買咖啡,沒有回來。

“在市集經常會遇到各式各樣的人哦。”沒等我發問,Helen替我解疑。

肖複興說過:有時候,市集充當了小城客廳的作用,忙碌一周的人們,常常在這裏碰麵,站在攤子前就聊起來,賣貨的也不著急,聽憑他們盡情地聊完。買賣之間那種和諧以及因為熟悉而顯得的親密,似乎混淆了乃至消失了純粹物與錢的交換的本意。

科技帶來便利卻無法取代生活,鼠標點點,往超市的手推車裏丟速凍食品,永遠沒有在市集裏相互問好的樂趣。就像韓良憶說過的,在超市裏,沒人會附送你一把蔥,在市集裏卻很常見。在鬧市區的咖啡館裏人人都忙著敲字,談事,沒人會給你即興來一曲;在市集,請你放空腦子享用現場音樂,和剛剛買到的新鮮食物。

我決定去逛逛各種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