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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見到棍子的那天起,他就過著苦行僧似的生活。
棍子原本不叫棍子,隻是因為他太悶,時常不說話,往那一矗就跟個棍子似的,所以我們都叫他棍子。
棍子是我工作不久後,通過一個搞房地產的朋友認識的。這位朋友姓羅,暫且稱他為地產羅。說是房地產,其實就是租下來好幾套房子,然後做多一些隔間,安裝些上下床,再轉手租出去。因價格便宜,深受屌絲熱捧。當時我還單身,就搬了過去,跟棍子睡上下鋪。我從上鋪爬下來上廁所的時候,時常看到隻穿著褲衩熟睡的棍子一柱擎天,暗道棍子果然不愧是棍子。反正在我跟他相處的那段時間裏,棍子一直是守身如玉,任憑每天淩晨時分天人交戰。
棍子是外地人,來濟南時間不長,但作息十分有規律。每天早晨六點起來跑步,據說是十公裏;回來之後稍事休息就出門;直到晚上九點多鍾回來;臨睡前還要做上五十個俯臥撐、一百個仰臥起坐,再蹲上十分鍾的馬步。
後來我才知道,棍子是練武術的。用逼格高一點的詞語來講,就是“青年武術家”。
棍子練的武術,與一般的套路表演不同,而是實打實的古典技術,屬於民間門派。至於哪個派,我也不是很清楚。總之就見他淩晨起床跑步,訓練完一天後披星戴月地回來,臨睡前再做俯臥撐、仰臥起坐跟紮馬步,日複一日,雷打不動,光看著就覺得枯燥。棍子就在這種苦行僧一般的生活裏堅持著,不交女朋友,不吃零食,不上網,不聊天,不熬夜,不打遊戲……他放棄了同齡人中日常擁有的一切,隻為了兩個字:武術。
我曾經問過他:“棍子,為什麼要如此拚命?”
棍子說:“你知道我練的什麼拳嗎?”
我說:“不知道。”
棍子說:“佛漢拳。”
我搖搖頭:“沒聽說過。”
棍子就有些黯然:“不出名,北方小拳種。一代三五人,到了我這一代,就隻有我一個人。”
頓了頓,棍子又說:“師父說,我是一個門派的全部希望。”
我簡直聽得肝顫,這他媽什麼社會了都,竟然還給我講門派。門派是個什麼單位?交社保嗎?發工資嗎?
總之,我們哥幾個都不信棍子是真的守身如玉,不近女色,認為他隻是沒有機會下手而已。就像那句話說的,“男人無所謂忠誠,忠誠是因為背叛的砝碼太低;女人無所謂忠貞,忠貞是因為受到的引誘不夠。”這句話簡直就是人生的B超,被我們人性主義者奉為至理名言,尤其是地產羅,直接祭出了弗洛伊德“人類一切的活動歸根結底都是為了性”的觀點,指出了棍子一直以來徹頭徹尾的錯誤行徑。為了不讓棍子在反人類反社會的路上越走越遠,我們哥幾個準備設一個局,拉他回頭。
那天晚上棍子剛回到宿舍,就被我們拉去喝酒了。地產羅以“過生日”為名,在離宿舍不遠的飯店裏擺了一桌酒,還叫了好幾個女性朋友。其中有一個叫小腰的,身材曼妙,眉目勾人,眼睛裏麵全是電,看一眼就讓人渾身哆嗦。地產羅對小腰說:“妹子,你今天要是能把棍子搞到手,我這個月收的房租分你一半。”
為了喚回棍子的人性,地產羅真是拚了。小腰得令,嬌嗔地在他身上掐了一把:“姐搞不定的男人,那根本就不是男人。”
安排座次的時候,小腰特地坐在了棍子的旁邊,有意無意地拿胳臂大腿蹭蹭他。要換一般人,就這幾下子,早就心猿意馬了。可棍子全程以德服人,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對小腰客氣得像對待親表姑似的。
俗話說,酒壯人膽。地產羅今天有意多灌灌棍子,喝過一圈後,就拿酒瓶給棍子倒酒。棍子用手攔了一下,說:“哥,我每次喝酒不能超過二兩,老師交代過,要不然一天的功就白練了。今天已經夠了。”
“欸,哪有這種說法?都說喝酒長力氣呢,來,滿上滿上。”
“真不行。”
“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來,快滿上。”
“真不行。”
“棍子,其他時候我不管,但這個酒,你必須喝。今天我過生日,不給你哥麵子是不是?”
“真不行。”
看到棍子油鹽不進,地產羅也不跟他廢話了,直接拿起酒杯就硬倒。棍子精準地抓住他正倒酒的手腕,還是那句話:“哥,真不行。”
我不知道棍子用了多大的勁,在我看來,那隻是輕描淡寫的一抓,僅僅為了阻擋地產羅倒酒的動作。但刹那間,地產羅喝得微紅的臉上變得一片煞白,那表情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似的。隨後,他悻悻地縮回了手,說:“行,不喝就不喝吧,一點也不給你哥麵子。”
棍子沒喝多,小腰卻喝得不少,雙頰緋紅,麵若桃花,讓人忍不住想捧著咬上一口。她趁著酒勁,極盡勾引之能事,不斷地向棍子眉目傳情,手腳挑逗,看得我們幾個心裏都癢癢的。席到一半,小腰已經不勝酒力,她用手扶著額頭說:“哎喲,不行了,頭好暈。”
我們幾個都喝得不少,地產羅順勢道:“棍子,要不你先送小腰去你那裏休息會兒吧,我看她有點撐不住了。”
棍子送小腰走後,有人建議立刻尾隨之,地產羅卻搖了搖頭:“別急,給小腰點時間,棍子不是那麼容易搞定的。”
我們又喝了一會兒,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準備回去看好戲。在路上,我問地產羅:“你覺得小腰能搞定嗎?”
“人最難管住自己的時候,就是在沒人看到的時候,”對心理學頗有研究的地產羅嘴角掠過一絲得意的微笑,“哪有不吃腥的貓啊,除非他有病。”
有病?不太可能,我想到了棍子一柱擎天時的壯觀。
—2—
進了樓道口,我們躡手躡腳地向前摸去。聽著有人發出的按捺不住的“哧哧”的笑聲,我開始想象,當我們忽然破門而入時,正赤身裸體地摟著小腰的棍子慌亂地抬起頭來的場景。那畫麵太荒誕我太想看。
我們溜到宿舍門前,地產羅正要一腳把門踹開的時候,忽然從裏麵傳出來一聲中氣十足的暴喝:“姑娘,請自重!”
這成了小腰生命中不可承受之打擊。竟然會有一個健全的男人對著她說出“請自重”,就像一個吃貨對著一個國際頂級廚師說“你的料理簡直就像一坨屎”那樣讓人抓狂。小腰閱人無數,春風得意十幾年,從未像現在這般沮喪過。
自那以後,我發現小腰看棍子的眼神不再那麼放蕩,反而多了幾分尊敬的神采。這讓我很意外,沒想到那一聲暴喝還起到了洗滌靈魂的作用。
小腰經常在晚上以各種理由在我們這裏逗留,打撲克啦,喝酒啦,玩《三國殺》啦,吹牛逼啦。一般等棍子回來以後,她就會離開,留下她特意帶來的飯盒,大都是燉雞、豬蹄一類的補食。她沒說這些東西都是留給誰吃的,但我們都心知肚明。但對這些東西,棍子一口都沒動過,最後全落進了我們的肚子裏。棍子是這樣解釋的,他每日三餐吃多少東西,什麼時間吃,都是固定的。如果吃得不對,會廢掉一天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