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如山(1 / 3)

—1—

提起蘇小豐,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爸對他的毒打。

蘇小豐是從初一開始迷上打遊戲的,經常在夏天的午後敲我家的窗戶,像貓一樣地小聲叫道:“歐陽……”

我從床上坐起來,透過窗戶縫,睡眼惺忪地看著他:“幹啥?”

“走,去‘樂樂’打遊戲去。”

“樂樂”是我們當時常去的一家遊戲廳,裏麵遊戲很全,從《鐵鉤船長》到《格鬥之王》,應有盡有。老板四十多歲,長了個大胖魚頭,也像是遊戲裏的人物。他時常叼著根煙,麵無表情,一元錢換四個銅幣,童叟無欺。想起那銅幣墜在手上沉甸甸的感覺,我就有些心動。

“不行啊,我沒錢。”我眯著眼睛說。

“我有啊。”他像變戲法似的從手裏晃出一張皺巴巴的五元錢,“攢了好幾天的廢報紙賣的!”

我咽了口唾沫,幾乎就要翻出窗去,跟著他奔向電子遊戲的廣闊世界。但理智同時告訴我,這樣不行,上幾次犧牲了午覺的時間跟著他去打電子遊戲,結果下午課的時候根本就睜不開眼。所謂“中午不睡,下午崩潰”,一點都不假。

我說:“不行,我不去了,我得趕緊睡覺,下午還得上課呢。”

“切!”蘇小豐揚了一下手裏的紙幣,撇著嘴道,“真沒勁,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待蘇小豐走後,我抓緊時間重新進入睡眠狀態,以免下午上課的時候再被老師拎出來回答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麼的問題。我還記得上一次陪蘇小豐打完遊戲後,整個下午都昏昏欲睡,偏偏在英語課上還被老師點名提問:“西紅柿是蔬菜還是水果?”

我趕緊站起來說:“蔬菜。”

“什麼?”老師瞪起了眼睛,全班哄堂大笑。

我立馬改口道:“水果!”

“Shit!”老師一拍桌子,粉筆都震飛了,“我操,我是讓你翻譯這個句子!”

所以,後來隻要聽到蔡琴唱“是誰在敲打我窗”的時候,我就暗想她肯定沒有在睡午覺的時候被人敲打過窗戶,否則不會唱得這麼深情。

那天午覺睡完,我神清氣爽地去學校,路過蘇小豐家門口的時候,忽然聽到裏麵傳來了一聲慘叫。

我立刻斷定那是蘇小豐的聲音,便扒在他家門口,推開一點大門,湊著門縫向裏麵瞅。蘇小豐被綁在他家院子裏的那棵棗樹上,下身的短褲被扒掉了,撅著兩個圓滾滾的屁股蛋子。小豐他爹正拿著一根雞毛撣子朝他屁股上抽,每抽一下就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同時還有他爹的一聲怒吼:“還敢不敢去打遊戲了!”

“嗷!”蘇小豐根本無暇回答他爹的問題,隻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

這一幕看得我心驚膽戰,草木皆兵,仿佛那雞毛撣子一下下抽的是我的屁股。我急忙掩好大門,快步離去了,心裏一直為中午沒能勸住蘇小豐而愧疚不已。

棗樹、屁股、雞毛撣子,這本來是三個普普通通的物件,可結合在一起就有了神奇的魔力,像一個楔子一樣釘進了我心裏,成了我每次看到蘇小豐就會聯想起來的標配。一直到現在,還是。

小豐他爸在教訓他打遊戲這件事情上不遺餘力,而蘇小豐也秉承了他爸的性格,在打遊戲這件事情上不遺餘力。

—2—

“樂樂”是我們的天堂,也是我們鎮上機子最齊全的一家遊戲廳。在這裏,會聚了來自不同學校的學生,實小的、西門的、聯辦的、五中的,他們來自鎮裏各地,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在了一起,切磋技藝,稱兄道弟。

“豐哥,你來把這個,老板剛把機子的難度調高了,八神這一關死活打不過去。”當時比較流行的是《拳皇97》,五中的一個小子剛剛敗下陣來,回頭就看見了蘇小豐,於是慫恿著他來一把。

蘇小豐並不謙讓,冷笑一聲,從兜裏掏出一枚帶著他體溫的銅幣,輕輕地投進了遊戲機裏,仿佛完成了一個神聖的儀式。俗話說,業精於勤荒於嬉,蘇小豐打《拳皇》還是很有一套的,連續過關斬將,一路凱歌。抱著吸取先進經驗的心態,他身邊很快聚攏了一幫子人,都是各個學校電競界的傑出代表。看到蘇小豐這麼受崇拜,跟他一起逃課來的我也倍感麵上有光。

就在他晃著搖杆一路廝殺的時候,另一個人殺到了。小豐他爸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我們的身後,扒拉開我們這些圍在一起的小屁孩,一下子就揪住了蘇小豐的耳朵,手法精準淩厲。後來我每次看到《三國演義》裏寫到誰誰“於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耳”,第一時間就聯想到這個場景。

蘇小豐“哎喲”一聲慘叫,就被拽了起來。當時家長找到遊戲廳把孩子拽走的事情並不罕見,其他人也沒當回事,很快就有人補了蘇小豐的缺。小豐他爸一邊往外揪他一邊說:“熊孩子!讓你逃課,讓你跑來打遊戲!你們老師都找到家裏來了你知不知道……”

“哥們,你這是幹啥呢?”“樂樂”遊戲廳的老板攔在了小豐他爸麵前,大胖魚頭上叼著一根煙,從鼻孔裏噴出了兩道筆直的煙柱。

小豐他爸一愣:“這是我孩子。”

“我不管他是誰的孩子,我隻知道,他隻要進了我這個遊戲廳的門,就是我的顧客。你這樣把顧客給拽走了,是砸我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