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溫州(1 / 3)

1

2

溫州人和台州人,有時要抬點杠。一個溫州人和一個台州人,在辯論溫州和台州哪個實力更強。

溫州人說,當然是我們溫州了!你看央視新聞播音員口播新聞時,把“浙江省溫州市”都說成“溫州省浙江市”,這足以說明溫州在全國人民心目中的地位。

3

溫州人中,現實主義者多於浪漫主義者,溫州人的現實與功利是有基礎的。南宋時,以葉適為代表的永嘉學派就提出,“既無功利,則道義者,乃無用之虛語爾”。他主張“通商惠工,皆以國家之力扶持商賈,流通貨幣”。

葉適是多麼有遠見啊,而且一點也不假道學,毫不遮著掩著,聽聽,葉適他老人家老早就說過,義不可離利。如果翻譯成現在的話就是——兩個文明一起抓,精神文明是離不開物質文明的。

可以這麼說,事功哲學是溫州人的精神支撐,而土地和資源貧乏是他們闖世界的原動力。

4

說到溫州人,全國人民還會條件反射般地在腦海裏蹦出三個字——炒房團!

5

溫州古為甌地,也稱東甌,簡稱“甌”。甌是一種陶製器皿的名稱。溫州有東甌王廟,東甌王廟現在夾雜在一群老舊的民居間,一點也不起眼。溫州人說,公元前472年,越國滅吳後,就在這裏建立了東甌王國,東甌王國的所在地當然在溫州了。

可是這幾年,台州人麗水人都在跟溫州人爭東甌王國所在地,這讓溫州人有點煩啊有點煩。

6

溫州之得名,是因為這裏四季氣候溫暖,“雖隆冬而恒燠”,故名溫州。溫州這名字起得太簡單太直白了。別的城市名,追本溯源,是可以搬出《易經》《論語》之類故弄玄虛說上半天的。

7

溫州話之難懂,基本接近於鳥語。溫州人是東甌王國的子民,東甌國的圖騰就是鳥,所以,溫州人說鳥語也是順理成章的。

如果你在溫州待上三五年,能聽懂溫州話並能說上幾句,那你算得上超級有語言天賦,可以放大膽到外星球混了。

8

清人孫擴圖有一首《憶江南·溫州好》——“溫州好,別是一乾坤,宜雨宜晴天較遠,不寒不燠氣恒溫,風色異朝昏。”

這詩,不像是詩人寫的,倒有點像氣象播音員寫的。

9

溫州真是個溫暖的城市,溫州的溫字不是浪得虛名的。浙江所有的城市中,隻有在溫州才能看到這麼多的榕樹。稍往北一些的台州,就長不了榕樹。

溫州墨池公園內的一株榕樹,竟然與白牆嵌在一起,長得跟皮影一樣,太有意思了。

10

除了榕樹,溫州還有一種花樹,叫紅花羊蹄甲,這是南方特有的花樹。溫州也是浙江所有城市中唯一長有這種花樹的。我隻在廣東、福建這些南中國的城市,看到過紅花羊蹄甲。

紅花羊蹄甲開時,給溫州這座現實主義和功利主義的城市,平添了幾分浪漫氣息。

11

自衛反擊戰時,越南兵破譯了我方的密電碼,我軍指戰員遂叫溫州人充當臨時報話員,一聽嘰嘰咕咕的溫州話,越南人就蒙了。

12

鴉片戰爭前後,溫州就被洋鬼子盯上了。英美等大佬都提出要開放溫州港,與溫州人做生意。1876年,《中英煙台條約》使溫州成為通商口岸。

溫州一開埠,各路洋鬼子紛紛進來,外交官啊,商人啊,傳教士啊什麼的,他們在溫州開設洋行或代理行,從那時起,溫州人就受到洋風的熏陶了。所以,溫州教堂多,一點不稀奇,溫州咖啡館多,西點做得正宗,也是有原因的,除此之外,溫州的姑娘兒小夥子穿著打扮也比別地方的人洋氣。

13

溫州舊時的結婚習俗中,要給新人開麵畫眉點美人砂。結婚當天,女方的媽媽要為女兒開麵,由童男童女各執剃刀一把,從新娘左右鬢角象征性地虛晃三槍,不,是虛晃三刀,然後以兩根苧麻絲絞緊拔除新嫁娘臉上的汗毛,俗稱滅苦毛。

溫州人把臉上的汗毛稱為“苦毛”。有“苦毛”,還有“甜毛”嗎?

14

溫州人講排場,尤其體現在結婚上。20世紀八九十年代,溫州新娘子結婚化妝時,做足了“頂上功夫”,在頭上噴各種發膠,掛各種亮片,還要噴金粉銀粉,光整一個頭,就要花去三四千元。

噱頭噱頭,在溫州是名副其實的。要知道,那時的三四千元,可不是小數目啊。

15

溫州人訂婚時發的喜糖,不是小包小包的,而是老大老大的一包,快趕上一行李箱那麼大了,這些糖是訂婚時挨家送給親友的,送喜糖成了新婚夫婦搭夥過日子承擔的第一件體力活。

16

溫州人很講排場的,前幾年他們辦婚宴,酒席就三千一桌起價,還不含煙酒。酒席上兩瓶五糧液一條紅中華那是少不了的。鮑魚、魚翅、龍蝦這三樣,是酒席上的鎮席之菜。不過,有一點還是蠻實在的,男方隻需負擔女方四桌酒席,不像有些地方,男方要把女方的酒席全包了。

溫州人結婚,親朋好友包的紅包都很大很大。送了紅包,新人會回禮,包還個一百元的紅包給賓客,甚至直接包張一百美元回來。

哎哎哎,看清楚了,那可是一百美元啊!不是越南盾什麼的。

17

有一年,我到溫州朋友家裏玩,她家有大院子,這天剛好是農曆七月三十,朋友的母親去摘院子裏的柚子,我以為是招待我,說不用不用,這柚子還沒熟呢。

結果朋友說,這不是給你吃的,今天是地藏王壽誕,我們溫州有插香拋的習俗——摘來未成熟的柚子,四周插上香,點一對蠟燭,掛在簷下,謂之插香拋,向地藏王祈福。

哦,這裏要交代一下,溫州人把柚子叫成香拋的。

18

朱自清在溫州任教過一年,他喜歡溫州,在文章中說過不少溫州的好話,溫州人挺懷念他的,為他修了一個朱自清舊居。

朱自清在溫州遊山玩水,順便為梅雨潭做做旅遊廣告,他在文章中寫道:“我舍不得你;我怎舍得你呢?我用手拍著你,撫摩著你,如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我又掬你入口,便是吻著她了。我送你一個名字,我從此叫你‘女兒綠’,好嗎?”

衝著他的文章,很多人不遠百裏跑到溫州甌海的仙岩鎮去看梅雨潭。嘿,到了後才發現,這梅雨潭也就一個小水塘,潭水跟一缸洗澡水差不多。

不過溫州那些上了歲數的老年人說,朱自清沒騙人,當年的梅雨潭跟朱自清寫的一模一樣的,“大躍進”時搞什麼水電站,把瀑布給整沒了,梅雨潭也嚴重縮水,後來雖然恢複了瀑布,但梅雨潭再也回不到原樣了。

19

胡蘭成一度成了溫州人的“女婿”,當年胡蘭成跟張愛玲攪在一起,棋逢對手,愛得你死我活。抗戰後,胡蘭成這個花心大蘿卜化名張嘉儀躲到溫州,在溫州中學教書,住在溫州九山湖畔竇婦橋邊的一家舊院落裏,和比他大兩歲的名叫範秀美的溫州寡婦同居,玩起了姐弟戀,其時他和張愛玲的夫妻關係還沒解除。後來他還大言不慚在《今生今世》中炫耀自己的情史。

胡蘭成與範秀美同居時,張愛玲從上海跑到溫州找尋胡蘭成。為了愛情,一代才女“低到塵埃裏”,她說:“我從諸暨麗水來,路上想著這裏是你走過的。及在船上望得見溫州城了,想你就在那裏,這溫州城就像含有寶珠在放光。”

可滿心歡喜的張愛玲卻招來了胡蘭成的一聲厲罵:“你來做什麼?還不快回去!”張愛玲黯然離開溫州。

溫州這座城,幻滅了一代才女的傾城之戀。

20

作為風流文人,胡蘭成在溫州既談情說愛,又遊山玩水,他在《今生今世》中說自己“亦隨緣喜樂”,他與範秀美這個溫州小寡婦,時常依偎牽手,在城中散步,竇婦橋一帶,巷子幽深曲折,“出後門是曲曲小巷,路邊菜園麥地,不遠處覆井出簷亮著一樹桃花,比在公園裏見的桃花更有人家之好,時令已是三月了”。

他在《今生今世》中曬恩愛,他們一起看溫州戲,在百裏坊看三月三攔街福,恍然間,“我與秀美一個像許仙,一個像白蛇媳娘”。

亂世中,溫州這個不怎麼浪漫的城市,成了他們的浪漫地。

21

溫州最出名的山就是雁蕩山了。三十年前我第一次夜遊雁蕩山時,當地的導遊拿著個大喇叭喊,這個山峰像什麼,那個山峰像什麼。

三十年後我再次夜遊雁蕩山,導遊依然拿著個大喇叭在喊,這個山峰像什麼,那個山峰像什麼。

22

溫州人很擅長炒作,也敢於吆喝。溫州人自己也是這麼說的,在我們溫州,兩棟光禿禿的樓就敢叫花園,一個小台門,擺上幾盆菊花,就敢叫花展。

23

溫州人有錢,不過每年都會被台風刮走不少。每次台風過後,不管損失多大,水未退盡,溫州人就忙著搭起篷子幹活了。

24

甬台溫三個地方經常被聯在一起說事。因為這三個地區民營經濟發達,有敢闖敢冒的精神,不過,因為溫州的高調,寧波台州的好多風頭都被溫州搶了去。

寧波人倒不覺得啥,本來就是副省級城市,底氣足得很,可台州人有點不服氣,台州人幹什麼事,總想蓋過溫州。

25

依我看,溫州人確實比台州人更擅長發現機會,他們更具有冒險性,更喜歡炒作,也更愛玩什麼資本運作。在溫州,玩資本的人多過搞實業的人,所以經濟不景氣時,溫州那些銀行的壞賬率比隔壁鄰居台州要高,溫州跑路的企業家也比台州要多。

26

溫州人在外特別抱團,活就一起活,死也死一塊,他們人心齊,能擰成繩。但是在內部,他們有時也會在底下互相拆點台的。

27

溫州人是群居動物。他們幹啥事都喜歡“一窩蜂”,無論炒房還是炒別的啥,都是成群結隊的。他們喜歡熱鬧喜歡一呼百應,做生意這樣,獻愛心也這樣。

依我看,溫州人不是一個一個的,他們是一撮一撮、一群一群的,他們喜歡紮堆,過馬路也是一撮撮走的。即使到海外,他們也要搞個“溫州村”群居在一起。

28

溫州人做生意好像是從娘胎裏帶來的習慣,就算“割資本主義尾巴”割得最厲害的那些年,溫州還有很多的小尾巴沒有被割掉。

就算割掉了,像韭菜一樣,溫州人的尾巴又會很快長出來。

29

溫州人的生意嗅覺,你不能不服。某年全國大搞愛國衛生運動,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溫州人從電視裏的新聞中嗅出了商機,搶先做了“飯前便後要洗手”之類的牌子,然後一個城市一個城市推銷過去,一個牌子才賺一二厘錢,但因為需求量大,一年下來就成了萬元戶。

那年頭,萬元戶是中國人的奮鬥目標,萬元戶的含金量是很高很高的。

30

溫州人有生意頭腦,也有政治頭腦,全國非公企業大張旗鼓招聘紅色CEO,就始於溫州。

31

我在飛往昆明的飛機上,翻到《雲南日報》的一則新聞,《溫州商會成立黨組織,捐款二百萬》。出機場沒多遠,高架橋上又是一則巨幅廣告——“世上溫州人,攜手彩雲南”。

寧波人台州人,咋不在雲南砸點聲響出來呢?不管在哪裏,隻知道悶聲不響發大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