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蕊的一生,有點像言情小說,風月無邊,情節曲折。她是美女也是才女,更是俠女,任何一種身份都可以演繹出很多的故事。
嚴蕊,她的名字在塵封的故紙堆裏依舊氤氳著香氣。時光流逝了八百多年,多少功名灰飛煙滅,多少風流被雨打風吹去,而這個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風塵女子,憑著那顆不屈而高貴的心,一直被後人懷想。
嚴蕊是名妓,是名妓少不得風花雪月,然而,對嚴蕊而言,美人名妓是其表,而深隱其內的俠義鐵骨,便是須眉亦難以企及。的確,“仗義每多屠狗輩”,“自古俠女出風塵”,文學史上留名的俠義女子,鮮有豪門千金、良家婦女,絕大多數都是風塵中人,如梁紅玉,如嚴蕊,如柳如是,如小鳳仙,從社會底層走出來的她們,有著無限繁複的情感。這些個義薄雲天的女子,色藝雙全,俠骨柔情,在無邊風月中,以才情與俠義為自己寫下筆墨飽滿的一筆,也為後人留下了一個個鮮活的文化標本。
嚴蕊是貧寒人家的女兒,姓周名幼芳,嚴蕊是她的藝名,她是南宋初年的營妓。營妓屬地方官妓,聚居於樂營教習歌舞,娛樂官員之用,官妓,必須無條件地應承官差,隨喊隨到。身為營妓,雖然地位卑賤,但跟宮妓、官妓一樣編入國家正式編製(樂籍),由國家財政供養,衣食無憂,待遇還是不錯的。
嚴蕊美貌絕倫,歌舞技藝出眾,是那一行當的拔尖人才,當時人稱其為青樓裏的“都行首”,也就是首席妓女。宋末著名詞人周密稱嚴蕊“善琴弈歌舞、絲竹書畫,色藝冠一時”。嚴蕊琴棋書畫、輕歌曼舞,樣樣出色,是正宗的美女加才女。花魁嚴蕊一出場,玉指纖纖,秋波滴溜,歌喉婉轉,豔驚座下。臨海的友蘭巷原名勾蘭巷,當時就住著許多民間職業藝人,嚴蕊就住在勾蘭巷北麵的瓔珞巷裏。作為風月場所的拔尖人才,嚴蕊贏得社交場合的眾口讚譽,她“善逢迎。四方聞其名,有不遠千裏而登門者”——文人墨客趨之若鶩,甚至千裏之外的粉絲都專門來拜訪,想一親芳澤,可見嚴蕊之走紅。
當時的台州太守叫唐仲友。唐仲友是個飽學之士,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學者型官員,他是南宋時有名的“刻書家”,後來朱熹彈劾他的罪狀裏就有一條——“用公款刻書”。他在台州任上所刻的書有《荀子》《楊子法言》等。《荀子》為二十卷本,刻成後,人稱“宋槧上駟”,讚其“雕鏤之精,不在北宋蜀刻之下”。現日本尚有藏本,謂“稀世之寶典”,囑“子孫世守之”。擔任台州知府的時候,唐仲友還是做過一些利民的好事,比如辦學校、建橋梁、安撫災民等。
從中國曆史來看,狎妓曆來是中國文人的保留節目,文人與妓女的關係素來親密,文人們對自己的風月生活並不避諱,大詩人杜牧在揚州混了十年,整日出入青樓,洋洋自得寫下“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的詩句。唐朝的杭州刺史白居易不少詩歌也自豪地記載了他嫖妓宿娼的行徑。唐宋時代都有妓女陪酒的流俗,到了宋朝,此風日盛,幾乎到了無妓不成宴的地步,蘇東坡每每赴宴,席中歌妓常請他寫詩,蘇大詩人通常來者不拒,隻要酒喝得盡興,往往為她們留詩詞一首,他留存的詩作中,有一百八十多首詩詞是寫給歌妓的。除了蘇東坡,宋朝的晏殊、柳永、秦觀、張先、周邦彥這些個著名詩人,無不是風月場中的老手。他們把青樓女子當成紅粉知己,把最華美的詞彙都給了青樓女子,歌頌她們的美貌與才情。
這沒什麼好奇怪,在封建時代,良家婦女受禮教的束縛,笑不露齒,行不動裙,靈與肉都是羞澀、封閉的。而青樓女子,是古代唯一能進入社會公共場所的職業女性,她們的行動不在禮教管束範圍內,恣意縱情地張揚自己的美麗和才情,為男女間的交往增添了詩意情調和浪漫色彩。文人們與這些風情萬千的紅粉在一起,無論精神還是身體,都得到不同一般的享受。風流詩人周邦彥就在詞中回味道,“一夜情濃似酒”,說與青樓女子共度良宵的滋味著實比酒還要濃烈。
公務之餘,唐太守當然願意跟嚴蕊這些花魁在一起,或吟風弄月,或尋幽探勝,或品茗賞花,享受一下生活的情趣,釋放一下工作的壓力。
作為一地長官,唐太守少不得迎來送往的公務應酬活動,而每有應酬,唐太守就請嚴蕊佐酒作陪。
嚴蕊出入社交場合如魚得水,她風情萬種,能歌善舞,應答得體,為官宴增添無數的情趣。所謂名妓,琴棋書畫自然不在話下,寫詞更是嚴蕊的長項。桃花盛開的季節,某日,唐太守宴請當地社會名流,席間大談風雅並賦詩繪畫。唐太守向來客隆重推出嚴蕊,讓嚴蕊進行才藝表演,以“紅白桃花”為題讓她填詞。嚴蕊很快寫出一首《如夢令·道是梨花不是》: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
說這是梨花嗎?不是。這是杏花嗎?也不是。這樣白白紅紅開著,別具風韻。還記得嗎?那一日有人在武陵喝酒喝得微醉。詞寫得清麗俏皮,意蘊悠長,耐人尋味,似還有無限繾綣。“人在武陵微醉”是晉代詩人陶淵明在《桃花源記》中所描寫的勝景,用典十分自然。全詩無一字桃花,說的卻都是桃花。因了這首吟桃花的詩,後人將嚴蕊列為“十二花神”之列,稱之為桃花神。
眾人一致稱道,唐太守大為激賞。他本身也是個詩人,公務之餘遊山玩水,賦詩飲酒。他遊了臨海汛橋的蓋竹山,賦詩一首,其中就有“春光欲盡誰挽留?千林薿薿新綠柔。桐花遠近淡無思,自開自落長悠悠”之句。嚴蕊的詩才讓他有“棋逢對手”的感覺,他當場賞給嚴蕊絹帛兩匹。
千金易得,知音難求,嚴蕊的才華得到了唐太守的賞識,一個低賤的歌舞伎人,能得到身居高位且才情風雅的唐太守的認可,嚴蕊內心充滿欣喜。何況這個唐太守並非風月場中的輕薄之徒,而是內心厚實的飽學之士。
自此,唐仲友請客經常指名讓嚴蕊作陪,市政府每有公務活動要舉辦雞尾酒會之類,總少不了嚴蕊曼妙的身影。嚴蕊成了唐仲友最寵愛的官妓,兩人關係十分親密,他當她紅粉知己,她當他知音難求。他們之間有著難以言表的情愫和默契。
嚴蕊周旋於各色人中間,青樓有青樓的規矩,容不得一個歌妓經常拿臉色給人看。但她真正樂於打交道的,是那些文人雅士。
很快,七夕到了,這是鵲橋相會的日子,風雅的唐太守少不得又大宴賓客,把酒吟詩一番。唐太守有一客人叫謝元卿,也是豪爽之人,早慕嚴蕊大名,想考考嚴蕊的才智,命其以自己的姓“謝”為韻作詞,嚴蕊即作《鵲橋仙·七夕》一首:
碧梧初墜,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謝。穿針人在合歡樓,正月露高瀉。
蛛忙鵲懶,耕慵織倦,空做古今佳話。人間剛道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