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潘碧天:子規驚動深閨夢(1 / 2)

當“子規驚動春閨夢”時,她終究還是找到自己的幸福。雖然幸福遠遠沒有到天長地久之時,但是比起同時代的才女,她已是足夠幸運了。

早春二月,庭院裏的柳樹已經冒出了嫩芽,輕風拂麵,柳絲婀娜,一聲聲子規的啼叫,驚醒了夢中的少女。潘碧天從閨房裏走出,打起門簾看那一波煙翠,這時她那溫婉的情懷如臨水照花,她題筆寫下一詩:“嫋嫋輕風二月天,如絲楊柳滿庭前。子規驚動深閨夢,起卷珠簾看翠煙。”

潘碧天是明朝天台才女,她之得名,或許是緣於赤城山上一碧如洗的天空,或許是因她的父親潘禎喜歡範仲淹的詞句“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而給她起名碧天。

潘碧天生於詩書之家,其父潘禎原是督學僉事,後又任南京大理寺左寺正。潘家在當地頗有聲望。

潘碧天是個早慧的女子,她聰慧好學,飽讀詩書,幼時即能背誦數百首詩章,八歲能詩,出口成章。

九歲那年,潘碧天的父親潘禎受命為南京大理寺左寺正,潘禎帶著全家到南京赴任,時值秋天,楓葉荻花秋瑟瑟,縱目遠望,薄霧籠罩著清秋,家鄉的山山水水漸行漸遠。隨風搖曳的蘆花、天上的一輪孤月,讓小小年紀的她產生了鄉思旅愁,一時間,離愁別緒湧上心頭。小碧天在途中寫了一首詩叫《隨任夜泊金陵》:

寒雲薄霧鎖江秋,風動蘆花蕩客愁。

遙望家鄉何處是,青天孤月思悠悠。

這首出自九歲小女孩之手的詩歌,無論是遣詞用語,還是意境詩情,都可圈可點。其父對女兒小小年紀表露的才華喜不自禁,認為女兒有“詠絮才”,但對她詩中流露出的傷感有著隱約的擔心。

誰也沒有想到,少女的這首詩作竟然會成為她命運終局的讖語——與一輪孤月相伴。一詩成讖的例子在文學史上並不鮮見。唐朝才女魚玄機,十三歲時作了一詩,那時她還不叫魚玄機,而是叫幼薇,溫庭筠出了道“江邊柳”的考題,幼薇一揮而就,以“根老藏魚窟,枝底係客舟”的五律應答。溫庭筠驚異於這位少女的才華,又從“係客舟”三字隱約看出她悲涼的命運。與魚玄機同時代的才女李冶和薛濤都以詩著名,最終也未逃脫以色事人的命運。李冶五六歲時,在庭院裏作詩詠薔薇:“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她父親聽後,不但沒有為女兒的才氣高興,反而生氣地說:“此必為失行婦也!”後竟如其言。薛濤的故事更有名,薛濤八九歲通曉聲律,庭院裏有一株老梧桐樹,其父詠道:“庭除一古桐,聳幹入雲中。”小薛濤應聲道:“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讓她父親黯然了許久。

在南京的八年,潘禎忙於公務,潘碧天在家苦讀詩書以排遣內心的孤獨與悵惘。在秦淮河畔,這個少女漸漸長大了。春天的梅花山,花樹繁茂,秋天的靈穀寺附近,桂花香氣飄滿整個山穀,曾經的帝王之都,給了潘碧天開闊的眼界和作為一個詩人必要的藝術素養。

隻是,潘碧天是寂寞的,在異鄉,她的夢裏始終流淌著家鄉天台始豐溪的清流,回響著國清寺的晨鍾。無人傾訴,也無人知曉她恬靜的麵容後那些低回曲折的心思。

她曾手執詩卷,在那花影下悵然若失,也曾卷起珠簾,側耳細聽燕子的呢喃;東風不來,異鄉的她心如寂寞的城。

傷情的故事幾千年來總是沒完沒了地出演,沒有落幕的時候。就像美人杜麗娘輕蹙蛾眉歎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暮春時節,春之將老,站在落英繽紛的庭院裏,有的隻是春之將歸的落寞惆悵。燕子是成雙的,蝴蝶是成雙,而隻有自己落花人獨立。偶然,她看到兩隻蝴蝶在院子裏的薔薇花下上下翻飛,她偷偷地、悄悄地走進,然後玉手向前一撩,想抓住一隻蝴蝶。

一春風景屬西軒,四麵青山凝曉煙。

滿地飛花人獨立,撩予雙蝶過庭前。

這個外表比天空更安靜的女子,內心一定埋藏著烈焰般的情感。所有詩句隻有一句話:紅塵裏可有我等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