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秋染把老毒物送進精神病院的,她現在是精神科的醫生。”“怎麼可能?”他驚叫了一聲,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她。
從小就有精神方麵的問題,她父母帶她離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她有這方麵的問題。”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語氣堅定。
“那阿乾呢?他小時候有沒有什麼比較特別的表現?跟李秋染關係怎麼樣?”
“阿乾……”他陷入回憶,“要說有什麼特別的表現,就是他很喜歡一個人坐在河邊發呆,經常是半天半天地坐在那裏。我問過他,他說是在思考人生。那時候我實在無法理解,不過後來他當了作家,我就明白了。至於和李秋染……”他將煙頭摁在煙灰缸裏狠狠地揉了揉,“小時候,他是唯一和李秋染玩兒的人,哦,對了,好像還救過李秋染一次。”
“是嗎?”我想起李秋染說的話。“李秋染因為精神有些問題,好像是因為有什麼事情想不開了跳河。
自殺,阿乾剛好路過,就把她救了上來。”
這顯然和李秋染所說不符,但也差不多,也有可能她是去洗衣服的,但被別人誤會成自殺。
“那時候,她多大?”
“七八歲,或者十一二歲吧,時間太長了,實在是記不清了。”他略帶歉意地說。
“阿乾的家人呢?你知道他們在哪兒嗎?”我想了想,還是得從他父母那裏入手。一開始不想找他父母,是怕老人家接受不了自己兒子被送入精神病院的事實。
“在縣城裏,你等一下,我給你寫個地址。”
6
和老毒物的發小告別後,我坐著城鄉公交去了縣城,按照地址找到了老毒物的家。開門的是個男人,穿著西裝,五六十歲的模樣,和老毒物有些像。
“請問,你找誰?”他問。
“叔叔您好,我是歐陽乾的朋友。我想做一期關於他的詳細報道,但他似乎不願意跟我講他小時候的事情,所以隻好來打擾您了。”
“哦,那進來吧。”老毒物的父親拉開門後,我走進房間,看到牆上掛著一幅遺像,是個女人,大約四十歲的模樣。
“這是阿乾他媽,去世的早。”老毒物的父親聲音有些清冷。剛一坐下,他就直接問:“你到底有什麼事兒?”“我……”我看著他的眼睛,眼眶深陷,精神狀態不是很好。
“小乾最近根本不能做采訪,一般記者估計也聯係不上他。”老毒物的父親語氣平淡,顯然是曆經滄桑。
“其實……”我歎了口氣,“叔叔,我並沒有惡意。歐陽乾出了點兒問題,我隻是想幫忙解決這個事情。”
“哦,他被送進精神病院了,對吧。”老毒物的父親說這話時,像是泄了一口氣,精神又差了幾分。
“叔叔,我不相信他有這個毛病的,從高中到現在,我跟他是十幾年的朋友了。”
“他的腦子確實有點兒小毛病。”老毒物的父親說,“小的時候,這孩子有些自閉,後來不知怎麼的,突然變得異常開朗,我和他媽還以為是他病好了,直到他大學畢業後,我們整理他的物品時,才發現了真相。”
老毒物的父親說完,起身走入臥室,拿出了一個綠色封皮的日記本,已經很破舊了,他將日記本遞給我。我打開日記本,有些傻掉了……
“這個世界果真是虛假的,我賣力地表演、搞笑,他們都為之高。
興,好吧,不管怎麼說,我算是找到了一個和大家相處的方法,盡管這個方法,我並不喜歡,甚至很討厭,或者說恨。
“活著沒什麼意義,除了等待死亡。死亡會是精彩的嗎?我很想嚐試一下。但書本告訴我,人們告訴我,如果我先於我爸媽而死,會是一種悲劇。悲劇嗎?我也不知道,算了,畢竟是他們將我帶到這個世上的,好歹也要做做樣子。
“我救了一個女孩。她要跳河自殺,從她站在河邊時,我就一直看著她。本來,我想看她是怎麼走向死亡的,好歹也算是為自己積累些經驗,但她落水後,卻伸出雙手努力地掙紮。看來,她是不想死的,所以我救了她。在淺淺的河水裏,有一瞬間,我想和她一起死,但最終還是沒有。上岸後,我問她為什麼要自殺,她說就是想試試。這讓我覺得,她和我是一類人。”
……
快速地將日記看完,我無法想象,這是一個七八歲,或十一二歲的孩子寫的日記,通篇充斥著死亡、灰暗。
“可我跟他認識十幾年,沒覺得他有問題啊!”合上日記本,我還是有些詫異,畢竟那個年紀,我也曾想過死亡。一直以來,我都認為兒童時期是很容易想到死亡問題的,因為遙遠,所以好奇。
“上了初中之後,他就好了,再也沒有這樣的東西出現了。”老毒物的父親指了指日記本。
7
從某種角度來說,現代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精神疾病,但不至於把人送進精神病院吧。我決定再找李秋染談一次。
“我去了你的老家,也見了老毒物的父親,了解到一些事情,我很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我很理智,眼睛直視著一身休閑裝扮的李秋染。
“看來你知道了一些事情。”李秋染低垂著眉眼,“那我再給你講些故事吧,關於我和他的。”
那年,老毒物將李秋染救起後,兩個人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兩個精神都有點兒問題的孩子,聊了很多灰色的事情,比如如何殺人,比如如何自殺……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幾乎成為最了解彼此的存在,直到李秋染家搬離那個地方。
離開老家後,李秋染的父母帶著她去看了很多精神科、心理科醫生,在這個過程中,她漸漸學會了如何正常地表現,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她學會了如何更好地偽裝。
“那你認為,老毒物也是偽裝的?”“很顯然,像我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像你一樣,以為全世界都充。
滿陽光呢?我們隻不過是更擅長偽裝和壓製罷了。”李秋染輕描淡寫地說,“不過,後來,我真的從那種狀態中走了出來,所以,我決定找到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你怎麼知道老毒物還沒走出來?”我問。“他的書。他的書出賣了他內心的想法。”李秋染說,“我想幫他真。
正地從那種狀態中走出來。”
對於人類精神世界這個領域,我是完全陌生的,心理疾病和精神病到底是不是一致的,我搞不懂,也無話可說。
“這樣會不會太武斷了?”我嘀咕著。“你知道嗎?很多精神病人,要麼是遭遇了突然的打擊,要麼是有。
一個漫長的心理壓製而後不斷積累的過程,他已經到了這個邊緣。”“那你將他送進去,豈不是會更糟糕?”“不過是以毒攻毒!”
“狗屁!”我有些怒了,我大致了解了李秋染的想法,她認為老毒物因長期心理灰暗,所以極有可能會成為精神病患者,於是她想用這種方法激起老毒物對正常生活的向往。
不過,邏輯好像不通。
8
我徹底陷入了死胡同,隻好向老毒物宣告,我的計劃破產了。沒想到老毒物卻對我說:“算了,就這樣吧,如果她覺得開心。”“那你……豈不是真的要成為一名精神病患者了?”
“老高,你知道嗎?原來,李秋染就是我小時候喜歡的那個女孩。
那時,我和她都有些悲觀,整天想的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但自從和她一起玩兒以後,我就不再去想死亡之類的事情了,突然覺得生命之光開始照向我了。”老毒物嘟囔著,“但她好像還停留在以前,初次見麵時,我沒認出她來,我也是和她在一起很長時間之後,才知道的。”
“這麼說,你們是誤會了?解釋一下,不就好啦?”我說。“沒那麼簡單。我覺得,她一直有塊兒心病,這還是我偷看了她的。
日記才知道的。雖然這種行為有點兒無恥,但讓我發現了真相。她離開老家後去了北京,她父母花了很多錢,終於把她治好了,她希望我也能被治好,所以才學了精神科。一直以來都挺好的,直到我寫了那本書,她就懷疑我毛病沒好……唉!”
“那你打算咋辦?”
“能怎麼辦?配合治療唄。然後有一天,被她治好,解開她的心病,而我落個美人在懷。”老毒物一臉壞笑。
“那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也是最近才發現的,而且你這貨居然真的以為我得了精神病,還傻兮兮地去調查我!”老毒物鄙視地看了我一眼。
我半信半疑地看著老毒物。直到他臉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我這才確定,他果然還是那個賤賤的老毒物!
9
他倆結婚那天,李秋染甩給我一個得意的眼神,然後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靠在老毒物的肩膀上。
那天我喝大了,就睡在老毒物家的客房裏。晚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坐在窗戶上。
男孩對女孩說:“我們一起跳下去吧,這樣就能死掉。”女孩笑得很開心:“好啊,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男孩忽然話鋒一轉:“算了,我們還是別死了,那邊的人我們都不。
認識,沒什麼意思。”
女孩看向他:“說的也是。不過,我們以後要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結婚、生子,然後等老了,再一起去死。”
男孩點點頭:“好!”
我被這個怪異的夢給驚醒了,從床上坐起身來,透過窗戶,看向小鎮深處,靜夜裏的月色,透亮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