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人們都來了城市謀生,過著不為人知的日子,所以我們也來了。也許是為了卑微的夢想,過種體麵的生活,不過我看那裏更有虛榮的成分。為了什麼呢?為了晚年不至於被掃地出門,在養老院了此殘生,也為了兒女將來,為了不失尊嚴,像人那樣活著。後來又被醫生誤診為晚期肺癌,說是活不成了,再後來腿也斷了,腰又疼,在床上生不如死,於是不想了,不抱希望了。可是還是害怕,害怕如果生病,沒錢看病,害怕孩子沒錢買房成家,害怕春節回鄉時眾人都在吹噓炫耀時,自己的窘迫讓人笑話。這一切都讓我替他感到害怕,我覺得這種害怕一旦浸入骨髓,就會紮根生芽,衰老就會如期而至。事實上,那是要死人的。也時常有拆遷辦的人來告訴我們說這是違章建築,屋子又不得不遷徙。即使在這城市的郊區地帶,也居無定所。我們是時令性動物,也是腐生動物。城市也需要我們。牽引我們的不是吹捧的時局變幻或政府規劃,也並非所謂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而是一種向往的力量,超越了虛無的形式價值理論。如今的人們大都喜歡說什麼夢,好像那是一種隱約可見的支柱性力量,然而現實是生活總在粗暴的**著幻夢。我現在站在這窗前,目睹這不遠處的城市,不敢讓屋子移動。我唯恐接近這城市中心被它那鋼鐵般人吃人的壓力碾碎,同時又害怕同它遠離,我內心無法忍受懦弱和不甘。因為假如我不虛偽,我要說做夢是需要勇氣的,是要付出代價的,那不是領導人口述就能消除的恐懼,那個出於政治需要被誇大的幻影,也許有著某種鼓舞人心的作用,但卻是無益於生活的,因為那實際並不存在。有時候,他也說——像是作為獎勵似得——,去城裏玩玩,看看街道,看看樓宇,看看花園,看看拿著手機低頭趕路的人們的匆忙模樣。看看這城市筆直的大道,這修剪整齊的花木,這似水繁華,這激蕩著動感音樂的廣場,和廣場舞大媽們臉上溢滿的幸福,還有樓層狹縫裏火般的殘陽。不。即使沒有這些。就算隻有霧霾的天空,隻有枯樹上哀鳴的奄奄一息的喜鵲,隻有下水道裏衣食無憂的地鼠,就是一隻流浪的貓狗,也被默認獲得了在這裏永久居住的權利,也是這城市的主人,有享用不盡的榮光。可我們不是,我們依舊隻是這城市卑微的過客,隻是限於觀光而已。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打開窗子,總能看到屋子悄悄伸出那滿目瘡痍的腿腳,它撕裂的疼痛開始在大地肆意蔓延,在冰冷的月輝中舒展,暗暗療傷,曾經我給它的腳穿鞋子的時候,它總是高興的,可是現在它不再覺得這是榮幸,因為新穿的鞋子意味著更久遠的跋涉,總會讓它遭受更多的艱辛和磨難。它不想再漂泊了,我也是。他隱約也能感到我不情願。他說等掙錢了,我們就回家蓋新房。我聽了這話覺得心酸。說是隨著屋子遷徙,然而已沒有家。這屋子不過是個歇腳的臨時住所,和旅館一個模樣。就在這無休止的搬家的行程中,早已忘了家應是個什麼樣子。有時候是心裏憋屈的要命,真想他麼毫無顧忌的罵人,並且質問自己:是否隨風飄蕩,真的就能找到一個家,找到可以永居的地方。這樣的日子,漫無邊際,毫無希望。總是害怕生活永遠都要這樣。我常做這樣的夢:夢見我們的屋子在平緩的下坡路上緩緩滑行,身不由己,漸漸加速,我能清晰感到盡頭就是懸崖,可我沒有辦法,我不能減速遏製,也無法改變方向,隻是等待有天墜崖身亡。但是沉默佯裝了恐慌。我多想告訴自己:別害怕。未沫。對未來,我還有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