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的睡眠非常稀薄，稀薄得像夕陽的餘輝。整夜都在做夢，各種奇怪的夢。小暉記得其中的一個：一隻黑熊一直在追逐著她。她奔命奔跑，它緊追不舍。她逃到一個山穀裏，道路在一塊狀似盾牌的頂天立地的絕壁處中斷。她隻好回身，那黑熊在她前麵二十米的地方停住，貪婪地注視著她。讓她奇怪的是那東西的目光不是凶悍，而是憂鬱的，它張開著嘴巴，露出潔白的牙齒，幾絲粘性的唾液從嘴中間流下來，它呼吸濃重，她幾乎嗅到了黑熊呼出的略帶臭氣的刺鼻的騷味。一會兒，黑熊發出低沉的吼聲，撲向她……她就在這當兒醒了過來。又是一個“鬼上身”的噩夢。她再也沒有睡過去。
仿佛是神啟，這天早上她意外發現柯譯予的一個小秘密：他的微博帳號上，還有未對外公開的私人日記。這個發現讓小暉的倦意迅速消失。小暉意識到也許柯譯予的日記裏會有更多的真相。
作為網絡公司的員工，小暉首先想到的是用木馬程序解破帳號密碼。但柯譯予的帳號正由別的程序嚴格地保護著。這樣，他隻好用別的辦法。她試著用柯譯予的生日、生份證尾號以及手機尾號這種人們常用的數字輸入，都沒有成功。
一個人慣常的行為及其喜好的數字一定是有規律可循的。小暉深信這一點。小暉回想著和柯譯予交往過程的各種細節，她希望在這些細節中能發現解決問題的方法。
她記得第一次看到柯譯予手臂上的紋身很吃驚。在小暉的認知裏，隻有流氓或小男生才喜歡這種玩意兒，像柯譯予這樣的大叔怎麼也會紋這種東西呢？並且柯譯予的紋身是整整一圈，像一個銀飾一樣緊緊地深陷於手臂肱二頭肌中間。那紋飾是兩支糾纏在一起的蛇，兩支蛇各呑食著另一支的尾巴。蛇皮的質感非常逼真。小暉倒並不像一般女孩那樣怕蛇，她摸了下那紋身，問：
“什麼時候紋的啊？不過挺好看的。”
柯譯予支吾了一下，想避開這話題。但小暉敏感地意識到這紋身對柯譯予很重要。
“為了紀念一個女人？”
小暉逗他。
柯譯予笑了一下，說：
“你太聰明了。”
柯譯予沉思了一會兒，說，他曾愛過一個女孩，那是八年前的事了。
“她是個詩人，不過現在在精神病院裏。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就有點不正常，不按牌理出牌。不過，她的詩寫得真是好，任何事物隻要經過她的語言的觸摸，就會被照亮，放射出令人驚歎的美麗，如一枚鑽石一樣。她也經常嘲笑我，這一點像你。她說有一天會把我吃了。她自稱是一支蛇，雖然細小，但可以把整個宇宙都呑了……後來，她整個兒瘋了。”
“你很愛她嗎？”
“我不知道，我記憶裏隻有彼此的傷害。我們倆在一起，就是相互傷害，用惡毒的言詞嘲笑對方。可奇怪的是，傷害過後，我們卻會變得很好，水乳交融的那種好。你明白嗎？”
小暉當然明白。但她傻笑了一下，搖搖頭：
“我不明白。”
“那時候，我和她就是一對瘋子。我為了忠於她，離了婚。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的感覺是既無力又昂揚。很奇怪，截然相反的情緒會同時出現在我的生命裏。這其實是一種病，就像詩歌一樣。這話是她說的，她說詩歌就是一種無可救藥的疾病。很可怕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