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暉搖搖頭。
“紋這東西痛不痛？”
“她去了精神病院的那段時光我心裏痛得要命，需要用另外的痛去緩解。想來想去就決定紋身吧。我紋的時候都沒打麻藥。我差點痛得暈死過去。當時，全身都是汗水。那之後，痛就好了些。”
小暉記得那天，柯譯予聊著聊著，變得非常動情，曾朗誦過一首詩。他說，他一直偷偷在寫詩，這個時代寫詩已成為一件令人羞恥的事，所以他誰都不告訴，沒幾個人知道他在寫詩。這詩是他紋身後寫下的，紀念那份疼痛：
從你的目光裏，我看到了黑暗。
光之前的黑暗。
地下三千尺的黑暗。
封閉的心髒血液凝固的黑暗。
需要流一點血才能見到的明亮。
光芒深處的明亮。
天堂之門透出的明亮。
纏繞在手臂上美麗圖案的明亮。
小暉依稀記得柯譯予紋身的中間有一串數字，寫在兩支蛇纏繞的間隙。是什麼數字呢？是那女孩在他身邊消失的日子？
小暉對圖像的記憶一直非常好。她閉上眼，用盡全身的力氣回憶。她的眼前開始浮現那紋身，那串數字在紋身中間閃閃發亮。
小暉飛快地輸入那串數字。一陣強烈的幾乎令人痙攣的快感向她襲來，她進入了柯譯予的帳號，看到了他的日記。柯譯予記述的方式十分奇特，用的是“你”這個人稱，這讓日記看起來像一部虛構作品。但小暉確信所寫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實的。
小暉最關心的是2010年9月27號那天晚上及之後發生的事。一切清清楚楚，是柯譯予撞的。柯譯予在日記裏充滿了懺悔之情。他用最激烈的言詞審判那個“你”。
2010年9月27日 ……你撞的是人還是動物？一定是人！他怎麼樣？你撞死了那個人嗎？或者他還活著嗎？你是個多麼可悲、可惡、怯弱、自私、可憐的人！為了逃避懲罰，你竟然成了個逃逸者。
……
2010年9 月30日 沒有任何關於車禍事故的報道。你今天去了中山路事故現場，那兒沒有任何痕跡。如果你撞的是一個人，希望那人一切平安……這樣你才可以平安。
小暉流下了眼淚。在生命的挫敗感和靈魂的混亂迷失這件事上，她和柯譯予是同類，她感同身受。這是她讀柯譯予私人日記得到的最強烈的感受。她竟在心裏對他湧出同情來。無論如何柯譯予還算是個有良心的人，否則他的靈魂不會如此煎熬。
那天，小暉讀完了整本私人日記。她驚異地發現，柯譯予的前女友根本不在精神病院裏，而是因為幻想自己是一隻鳥，早已墜樓身亡。
小暉想起一直跟隨著自己的死亡幻影。她悲哀地想，她也許和這個女人是同一種人，柯譯予隻是在重複過往的曆史。這世上的事就是這麼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