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街區的孩子們都喜歡王福,因為王福總能給大家帶來快樂。
周五,街區革命委員委下屬的街道要組織大家學“毛選”。孩子們往往比大人們來得更早,他們在那間開會的小禮堂外瘋成一團。王福總在人到得差不多的時候進來。他穿著軍裝,當然肩裝帽徽是早被摘除了的。他進入會議室,二話不說,先啪地一個立正,行一個軍禮,然後用一口古怪的外地口音說:
“報告,戰士王福報到!”
會議室的人一陣哄笑。隻有組織大家學習的王茹慶阿姨黑著臉,皺起眉頭。
孩子們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快活的機會,他們模仿王福的樣子,齊聲喊:
“戰士×××報到。”
王福這麼幹非常嚴肅,一點也沒有玩笑的意思。他是真的覺得參加政治生活必須這樣嚴格要求自己。
但王茹慶阿姨不這麼認為,她認為王福沒有資格稱自己是戰士,這簡直是搗亂。
當然群眾也不認為王福是個戰士。如果王福真是個戰士,群眾也就不會覺得可笑了,群眾對解放軍向來心懷崇敬的。
王福的身世,我們街區的人都一清二楚,他雖然是同人民解放軍一起進駐到我們街區的,進駐時也確實穿著解放軍軍服,他卻是我軍過長江時被我軍俘獲而加入我人民軍隊的。也就是說他原本是個國民黨。
按我們街區當時的觀念,我們對待這樣的人都懷有蔑視。所以,他南下到我們這個城市後,就讓他脫了軍裝,分配去了園林單位,成了一位普通職工,被派到北郊種樹去了。
王茹慶阿姨對王福這麼幹很頭疼,她警告王福不要立正、行軍禮,也不要說那句令人發笑的話。王福表麵答應,過後依然故我。王阿姨就命人把王福的軍裝剝了下來,沒收了。到了下個星期開會,王福又穿了一件新的軍裝來開會,並且還是那個德性。
王阿姨讓群眾剝了幾回他的衣服並收繳起來。可奇怪的是王福總能像變魔術那樣變出軍裝來。他哪裏來的那麼多軍裝呢?難道他私下建了一個軍裝製作車間嗎?
王阿姨見剝衣服沒用,就發動群眾批鬥了他幾次。王阿姨是想讓他認清自己的麵目,不要再自稱戰士。批鬥時,他也低頭認罪了,說自己是國民黨,不是戰士。然而到了下個星期五,他又像白癡那樣無心無肝地立正,行軍禮,然後吼道:
“戰士王福報到。”
群眾就不再嚴肅。他們從這件事中找到了自己的樂趣。
孩子們從王福身上找到的樂趣比這個要豐富得多。
孩子們去北郊玩的時候,王福會脫了褲子給他們看他的睾丸。他左邊的睾丸非常大,像水牛的睾丸一樣大,但右邊的卻像一粒碗豆那樣小。左邊那大的睾丸的顏色相當白,能看得見經絡,那些經脈帶著紅色的血絲。孩子們都看呆了。這時,王福會鼓勵孩子們用手去摸一摸。
我曾經摸過一次,我覺得那個東西像一個氣囊,我隻用手輕輕一按,那睾丸就像氣球那樣向內收縮。放手後,那收縮的部分會慢慢恢複。
有些孩子不像我,他們按得很重。這時,王福會發出殺豬似的叫聲。然後罵那孩子。雖然他罵得很凶,樣子看起來像是要宰了那孩子,不過我看出來了,他喜歡孩子們摸他的睾丸。
他對孩子們說:“我這玩意兒壞了。”
又說:“在一次戰鬥中,被子彈擊中的。”
他說著就給我們看子彈擊中的痕跡。傷痕在右邊的睾丸。但右邊的睾丸的皮囊太皺,我們根本看不出彈痕。一個孩子說:
“是被解放軍的子彈擊中的吧?那你是活該。”
“你們不要亂說。”王福嘿嘿一笑。
“王福,原來你是個太監。”另一個孩子說。
王福係好褲帶,高興地說:
“這小子聰明,還知道太監呢。”
我不知道王福是不是太監。我發現王福喜歡耍點流氓。
在飯桌上,爸爸和媽媽偶爾會帶著一臉神秘和興奮說這個事。媽媽說:
“王福有錢。他昨天送給李家的閨女一隻手鐲。”
說到這兒,媽媽看看我,嚴肅地對我說:
“家裏沒醬油了,去打點醬油來。”
我知道他們是要把我支開,他們好說些我不該聽到的事。
我隻好去打醬油。但我沒走遠。
“他曾經拿這隻手鐲送我。但我不要。”
“他送你手鐲幹麼?”爸爸警惕地問。
“他……”媽媽遲疑了一會兒,“他想摸我的屁股。”
“……我當然沒同意。”見爸不吭聲,媽媽解釋,“我怎麼會幹這事……”
一會兒,媽媽又說:
“但現在手鐲在李家閨女手上。”
“這個流氓。”是爸爸的聲音,“你離他遠點。”
我聽了這話就不以為然地去打醬油了。我很想告訴爸媽,他們多想了,因為王福實際上是個太監。
有一天,派出所的人把王福帶走了。
這消息還是郭昕告訴我的,郭昕說,是老李把王福告了,說王福對老李的女兒耍流氓。
我們趕到派出所,想看看王福在派出所是什麼樣子,是不是在耍寶讓警察開心。
我們幾乎攀上派出所裏所有的窗子,都沒見到王福。
過了二天,王福就被放出來了。他看上去極其沮喪。他一臉委屈地對我們說:
“他們這冤枉我。我就是想耍流氓也耍不了啊。”
說著,他係開褲帶又要給我們看他的睾丸。
“你們瞧,我的雞巴都縮成這樣了,叫我怎麼流氓啊。”
“王福,你有沒有給警察看你的睾丸。”郭昕問。
王福指著右睾丸那原本說成是彈痕的地方說:
“他們用電棍擊我這裏,瞧,這就是電棍留下的疤痕。”
有好一陣子,老李的女兒沒出現在街區。老李說,他女兒去上海的姨家玩去了。但街區的大人們私下裏說,李家閨女被王福搞大了肚子,去鄉下流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