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善於讀書,善於撒謊。
——Eva-1900C。
我第一次和男人做愛的那個夜晚,我的外婆死了。
我的外婆是個美豔絕倫的瘋子,精神病院是她的歸宿。
我沒繼承她的美貌,卻繼承了她的瘋狂。
我醒來的時候,天旋地轉的感覺還是沒有消失,身體深處酸疼又輕鬆。沒錯,就連這種感覺都是新鮮的。
我簡直覺得世界重新在我眼前重新綻放了一遍。偉大的興奮和微茫的羞恥交織在一起,我既想告訴全宇宙所有生靈,又想把這個秘密帶到地下去,永遠不給任何人知道。
你看,初次戀愛,初次做愛,初次同居,初次結婚,總會給人以這樣的錯覺,明明走著每一個人都在走的老路,卻覺得每一步都在開天辟地,萬物亙新。
然後我媽媽的電話就打來了。
我聽電話的時候,洗完澡的戮沉回來了。他泛著微光的裸體和我血親的死亡撞擊在一起,我的腹腔深處又輕微爆炸了一次。
我放下電話,和我媽媽一樣平靜。我告訴戮沉,我們不去旅行了,我得回去,回三千公裏外的故鄉。
這麼說來和旅行好像也沒什麼差別。
收拾行李的時候,戮沉抓住了我的手腕,執意要陪我回去。
他的手腕力度極大,蜜色的肌膚緊實地繃在手臂上。我輕微地覺得有點眩暈,然後用力拒絕了他。
已經夠深了。不要再繼續入侵我的生活了。
戮沉一臉受傷的表情,頹然放下了手。我抬起頭,輕輕吻了吻他,我沒想到我連安慰都這麼冷漠,被自己嚇了一跳。
“你拿我當什麼?”
臨出門的時候,我聽見戮沉嘶啞憤怒的聲音,從咬緊的牙縫兒裏傳出來。
我差點就有了一丁點兒愧疚。
然後我摔上了門。
我的家在北方,很北的北方。
我已經七年沒有回去了。
火車一路飛馳,奔向那個讓我憤怒的地方。
記憶裏的故鄉隻有三種顏色。黑色,紅色,白色。黑色是煤灰,土地,還有孩子們齊刷刷的笑。紅色是男孩打架的鮮血,女孩墮胎的鮮血,以及國旗迎風飄揚。最後冬天來了,一場白色的大雪,鋪天蓋地,所有的一切都被掩埋徹底,掩埋幹淨,幹淨的像回到混沌洪荒。
我的外婆是這片土地上的一個傳奇,傳說她像個女妖一樣,可以任意改變自己的容貌,想變的多美好就多美好,想變得多醜惡就多醜惡。傳說但凡見過她的人,隻要一麵,就永遠都忘不掉。
我們一家人對此都諱莫如深,她進精神病院就是因為這個——她深信自己可以改造自己的容貌,甚至可以憑空捏造出一個人來。人們笑她,她就做更加古怪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早晨,嘲笑她的女同事死了,人們紛紛傳說,因為女同事親眼看見了她捏出自己的五官,被活活嚇死了。打從那之後,她就入院了。
可是我見過的外婆從來就不是那個樣子的。
她皮膚雪白透明,布滿皺紋,像大理石刻出來的。她肉身濁重,終日躺在床上,以看老照片為生。她從來不曾說過自己美,她隻說過去的日子很美好。
我隻知道我的媽媽很漂亮,漂亮到五十歲的人還像三十許,漂亮的像神龕裏觀音的坐像。可是見過我媽媽的人,都深深地歎息,說,你沒有繼承她的美貌。
等到他們看到我的時候,就連歎息都沒有,隻會搖頭了。
我回去的時候,隻來得及看見墓地。
時隔十年,外婆終於能和外公葬在一起了,他們的黑白照片模糊而美好。
我對著墓碑盯了一會兒,拍照發給戮沉。
我說,以後我們可以這樣。
他秒回,你終於回我消息了。
我沒回答他。
一個小時之後,他又回,好。
我還是沒回答他。
整整一下午,我坐在荒草重生的墓園裏,看著姥姥的墓碑,喝白酒。
我媽媽一遍一遍催我走,“她活著的時候你都不聞不問的,現在來幹什麼。”
我覺得我媽媽說的好有道理。
我到底在懷念這個瘋子什麼,我反複問我自己,我搞不清楚。
回鄉之行差不多進行了一周,其實我真正奔喪的時間隻有一天。然後我就走了,我不能忍受和家人相處,一秒都不能。我盯著父親憤怒又沮喪的表情,啟程去了家鄉附近的神山。我一直渴望自己能和自己的家人相處的好一點,這真可惜。
神山是個死火山,山頂終年積雪,火山口是深湖。
傳說湖裏有吃人的水妖。
這很好理解,在我的故鄉,所有不被理解的東西,都是吃人的妖。
我每天看湖,湖水清澈幽深。偶爾有巨大的影子從深水裏浮現出來。我衝它揮揮手,它就沉下去消失了。
人們都說,見過水妖的人,都將受到詛咒,我想了想人們的話,捧起湖水,洗了一把臉。
然後我五官的位置就悄悄發生了變化,變得好像我的外婆。
我一個高興,又一個激靈,就從夢裏醒了過來。我沒想到我對這個女人的思念已經抵達這種程度,讓我做了這麼一個古怪的夢。
山頂的湖還在那裏沉默著,湖畔印著積雪。
真咲和戮沉的電話都要打爆了,各種消息塞滿了我的社交軟件。戮沉永遠隻有一句話,你那邊怎麼樣了???
真咲是我在帝都唯一的女性朋友。是的,我的微信列表裏有一千多人,每一個節日都有轟趴和酒會,每天一起吃午飯的固定隊有五個人,無數少男少女和我在午夜裏互訴童年,對罵老板。
可是我覺得是我朋友的,隻有真咲一個人。
如你所見,真咲是個神婆,她不到25歲,可是在神秘學圈已經混了快12年,塔羅,占星,紫微鬥數,瑜伽,阿卡西,全都被她踏踏實實學了一遍,我發誓我曾經見過她在碳烤一隻死烏龜的殼,然後拿著周易算吉凶。最近她又迷戀上了撲克牌——就是打德州撲克和鬥地主的那種最普通的撲克牌,她篤定那裏有萬物星辰的秘密。
真咲說,我看了你的牌和星盤。因為你的疏遠,你的伴侶有出軌的可能。夏娃,你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第二天。戮沉整整24小時沒有聯係我。
第三天我踏上了返回帝都的火車。
我告訴真咲,“絕對絕對不是為了戮沉,我得回去工作,工作很忙的。”
我躺在火車的上鋪輾轉反側,不停地拿著手機照我的臉。我的發黃的皮膚過敏了起了皮,我有腫眼泡底下小眼睛和發胖的臉頰,粗大的毛孔,菲薄歪斜的嘴唇,鼻子不協調地高高聳立著,我眯起眼睛,回想了一下戮沉的形象——天啊,他到底看上了我什麼。想到這裏,我恨不得把自己塞回車廂,轟隆隆回到神山去。可是已經晚了,天亮就會到站。
我沒繼承外婆的美貌。
小時候我從來就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可是遇見戮沉的那一天,我突然就自卑到整個人都瑟縮起來。
他五官完美的簡直像天神,肢體矯健的像野獸。
他咧開幹裂的嘴唇衝我微笑,側手擋住嘴唇,對著我的耳朵開黃腔,聲音嘶啞而熱烈。女人們看著我的目光,像土地一樣陰冷潮濕。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道理,完整地保留在了女人們身上。
戮沉第一次讓我明白,人類真的隻是自詡文明。
我懶得和她們爭,我隻是想睡一睡這個男人而已。我躺在搖晃的床鋪上,瘋狂地逼著自己這麼想,終於沉入睡眠的前一刻,我終於想。
我要是能像外婆一樣美豔就好了。
醒來的時候,火車到了終點,戮沉在等我。我最後心虛地照了照手機。
然後我就把手機摔到地上了。
我的五官變了。
我又照了一眼鏡子,還是這樣。
我的皮膚突然變得很白很白,白的能看見淡藍色的血管,毛孔和浮腫統統消失了。我的嘴唇好像被某個神秘的手正了回來,變得豐滿而嬌豔。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不知道怎麼大了一圈,也烏深了一號。我一夜之間好像瘦了20斤,小臉兒削尖,我變得簡直就像我的外婆。
這是幻覺。我警告我自己,可能是遺傳病發作了,我產生了和我外婆一樣的幻覺。
不行,不可以,絕對不能給戮沉知道。
我在車廂的地麵上蹲著,蜷縮的像一頭刺蝟。旅人時不時用奇怪的目光窺探我,又很快走空了。
要理智。先去接受他的迎接,好好把這次約會做完,然後撒謊說要有導師的選題,絕不過夜,明天一早就去神經科。
我會不會被電擊然後關起來……想到這件事的時候,我的整個胸腔都涼了一圈。
戮沉的電話已經響到第七遍,我來不及想更多,咬咬牙,衝了出去。
空蕩蕩的火車和空蕩蕩的站台,迎麵就看見了戮沉。
太好了。
盡管拚命遮掩,那一瞬間我的恐懼和軟弱從我的每一個骨頭縫兒裏湧出來,寂靜地尖叫著撲向他。
“你什麼時候來的?”我拚命想冷漠起來,可是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撲進他的懷抱。
戮沉一臉震驚地看著我,渾身僵硬地退了一步。
“怎麼了?”我像觸電一樣整個人都縮緊了。
“……夏娃?”戮沉猶疑地看了看我,再次確認了一遍,“夏娃,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難道他看出來我瘋了?
“寶貝兒,你到底在耍什麼把戲,整容了嗎?”戮沉蹲下來,撿起我的手機,塞回我手裏,姿勢活像求婚。“嘖嘖嘖,想不到你愛我已經愛的這麼失去理智了。”
“你什麼時候能要點兒臉?”我習慣性地脫口而出。
他突然躥起來,一把把我籠罩進了懷裏,帶著胡茬兒的下巴灼熱地燙著我的頭發。“想死我了,這才是你。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看了,嗯?”
我突然明白了什麼。
“我真的不知道……我覺得我需要去看看醫生,戮沉。”
於是我所有的計劃都破功了。
幾個小以後,我倆順利出現在急診室裏,我趴在他堅硬灼熱的肩膀上痛哭流涕。他挖苦著安慰我說,如果這也算病,真是全世界女人都巴不得得這個病。
我一聽,哭的更凶了。
他怔住了,試探著撫摸上我的頭發。斂去吐著信子的鋒芒,前所未有地溫柔起來。
我也戰栗著柔軟了起來。
胸透,驗血,身高體重,心電圖,腦電圖——
醫學證明我是一個完全健康的人。沒有任何問題。
這回連戮沉都覺得奇怪了,他反複抬頭看醫生,又低頭看看手機:“她的相貌真的變了,我絕對可以保證。”
“不可能,她近期沒有任何整容行為,連注射都沒有。”
戮沉抬起粗糙的指腹,輕輕地摸上我的臉頰,啞著聲音慢慢笑了起來,“厲害了我的媳婦兒,明天給我變個維多利亞。”
“我覺得我可能變不成胸罩兒。”我果斷把他的手打落下去。
“患者,你最近有什麼異常嗎,比如說——你回想一下,有沒有做過什麼平時從來不做的事?”
“做愛。”我想了想。
醫生完全不能理解,和幾個同僚交頭接耳了一番,回頭告訴我:“你知道嗎,亞馬遜河裏有一種體型巨大的紅魚,最開始都是雌性,一旦受精並且生下孩子,就會變成雄性。”
“我的天。”戮沉驚歎。
另一個醫生打斷了他的話:“很可能是植物神經功能紊亂。三代以內有精神病史嗎?”
“沒有,絕對沒有,我的家人都很正常!”我幾乎尖叫起來。
醫生將信將疑地看著我,而另一個醫生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就算最重度的植物神經功能紊亂,也不可能變臉的。”
“更不可能變成非洲紅魚!”
眼見倆醫生都要打起來了,脾氣比較好的那個突然反應過來我們還在,他拍拍同僚的肩膀,對我說,“這樣吧,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請我們這兒的專家給您做個會診,希望您能加入我們的科研項目,放心,是匿名的,不會透露任何信息。”醫生交給我一張表。
我驚恐地回頭看戮沉,他猛地收回了嘴角曖昧的微笑,把手機屏幕扣向桌子那麵,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看我。
“媳婦兒莫怕,以後每次我都陪你來。”
我們走出醫院的時候,天空薄亮,空氣凜冽。我們相愛的第二個夜晚就這樣度過了。
“我和你睡之前也是男的,我保證。”戮沉摟著我的肩膀,同情地拍拍。
我衝他翻了個白眼。
“別生氣啊,就算你變成男的也沒關係,我們可以搞基,我會。”戮沉在我的肩膀那邊翹起了手背。擺了一個發誓的姿勢。
我看著他,深深吸了口氣:“你把手機借我一下,戮沉。”
“剛才被我玩兒沒電了。”他表情裏劃過一絲微妙的躲閃,在我眼裏被放大了一千萬倍。
我往後退了一步:“戮沉,有件事我必須和你說。我不是那種睡了一覺就非君不嫁的裹腳妹。如果你有別人可愛,請務必告訴我。”
“我剛想問你,我們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結婚的事兒。”
太陽升起來,戮沉的表情黯然落了下去。我突然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
和他相處的每一天,我都覺得自己有點欺負人。
這一覺睡到黃昏,霧霾預警侵襲了這個城市。
我再次醒來,天地玄黃。
戮沉已經放棄了給我打電話的打算,他現在選擇直接到我家,砸我的門。
真咲還沒回來,我蓬頭垢麵地被戮沉直接拽著出去玩。
“別被幾個傻逼大夫嚇死。你得出去活動活動。”
我反複抗議,“我還沒化妝!素顏!帶出去給你丟臉!”
你現在素顏比以前化妝好看多了,給我走。我約了所有人,都在等你。”戮沉架著我的胳膊就往衛生間塞,我倆一路走,一路在亂七八糟的房子裏廝打,活像一對婚姻生活不幸福的老夫老妻。
“喂。”我精疲力盡地洗了一把臉,盯著鏡子問他,“你為什麼約了所有人?”
“我們不是正式交往了嗎?”戮沉比我還驚訝。
“誰特麼跟你交往了我同意了——”
戮沉突然抓住我長牙舞爪的手腕,把我頂在了強上,幹裂紮人的灼熱嘴唇壓上了我淩亂暴躁的發際線。
我突然覺得自己無比陌生,然後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我和戮沉的共同朋友不多,加起來總共不過二十幾人,卡座訂了兩個,活動主要內容是喝酒蹦迪。從十六歲開始,我的生活就一直是這樣,我是怎麼考上大學的,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隻清楚我在這群淫棍之中保持純潔,保持出淤泥而不染。
而今再也沒有旁騖需要去恪守。
戮沉一臉壓抑著的炫耀看得我難受,小兄弟小姐妹們笑意曖昧。我喝酒,再喝酒,喝到第三杯龍舌蘭的時候,真咲來了,披著她香氣古怪的大披肩,手上以海娜墨水畫著繁複的花紋。
我看見真咲,突然眼圈一紅,就好像劫後餘生,再次遇見親人,我抱著她,又哭又笑。
真咲保持著她蒙娜麗莎般的微笑,鎮定地任我瘋了足足一分鍾,終於說,“Eva,你現在這個樣子,會讓人誤會你的真愛其實是我,結果被戮沉這個禽獸奪去了貞操。”
戮沉正一隻腳踩在桌子上跟人搖骰子,聞言一把把骰子撞在桌麵上,掏出一把做工精細的仿真手槍:“真咲,來賭輪盤。”
真咲拿起手槍,翻手看了一會兒,她的手在昏暗閃爍的燈光裏白的發藍。她抬起頭,扣動扳機,對著戮沉就是一槍。
戮沉的目光興奮的發藍,他踩在桌子上的那隻鞋線條流暢地一蹬,凶猛地起跳躍到了我們身前,我沒來由感覺到一股子灼熱的血腥氣。
戮沉就是這樣,不論怎麼穿著西裝革履,不論怎麼故作紳士幽默都不行,他總讓人覺得粗俗和狡黠,強大而魯莽。他身上的獸性多過人性,他走在鋼筋水泥裏,都能把城市變成原始森林。
我的身體愛他,我的靈魂惡心他。
真咲以看傻逼的慈愛眼神看了他一會兒,把槍遞到了他手裏。
這個夜正式開始了,黑金響徹了整個場子,我的熟人們站在閃著白光的黑暗裏,借著酒的血腥氣息,開始沉默著跳舞,他們緊繃的身體和瘋狂的律動忽閃忽閃,把戮沉和真咲圍在中間,倆人互相交換著仿真手槍,一槍,又是一槍。
“Eva,你們哪天在一起的?”一個熟女人問我。
“22號。”我也加入了跳舞的行列。
“22號?”一個熟男人有些驚訝。
“怎麼了?”我問。
“沒,沒什麼!”熟男人抽筋一樣跳遠了,戮沉的手機在桌子上嗡嗡響個不停。
我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
“你去哪裏了,親愛的,不要折磨我。求求你了,理我。”
是一個陌生女人的名字。
未接電話36個。
我突然覺得頭痛欲裂,一股濃烈的憤怒從我頭骨的裂縫裏麵噴出來,噴到空氣裏,就像章魚為了自衛,噴出墨汁。
輪到戮沉射擊了。
他咧嘴笑著,清著嗓子,一直到所有人都看著他為止。然後把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扣動扳機。
我恍惚間突然希望那槍是真的,我想射穿這個男人的頭蓋骨,我想看著他的腦漿迸裂,血肉橫飛。
砰。
仿真槍的子彈射了出來,戮沉的太陽穴上緩緩流出了一行血。
我的願望突然實現了一半兒。
熟人們發出了尖叫,真咲跑過來安撫我,我整個人突然覺得自己縮小了,縮的像指甲蓋那麼大。縮的像七星瓢蟲那麼大,縮的像一個原子核,整個夜店空曠的像宇宙一樣龐大。
戮沉還活著。
他以紙巾捂住了太陽血,反複證明他自己沒事,真咲推著我去關心他,我木然地走過去看著他。在我暈倒的前一刻,他一把把我摟緊懷裏,親吻額頭,臉上的血跡沾染到我的皮膚上,“沒事,多大事,這把玩兒大了,寶貝媳婦兒別怕。”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同居了。
他在我離開他的那一周裏,買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女人用品。
因為區分不出來好壞,就都買了最貴的。男人理解的“女性必需品”讓人覺得啼笑皆非,更讓人啼笑皆非的是,他覺得東西買夠了,我就能同意住在他那兒。
我看著他喜形於色地給我展示一塊浴巾的時候,終於發出了一聲歇斯底裏的怒吼。
我和戮沉瘋狂的廝打了起來,我下手極重,一拳下去他掛彩的太陽穴又重新裂開,我的手背上都是血。他沒還手,甚至忘記了自衛,隻是茫然地看著我,一臉受傷的表情。
我錯愕地蹲到地上,開始流出眼淚。
他伸出手,拿粗糙的指腹慢慢擦掉我的眼淚,我活了二十年,我從來就不知道,自己會有像個真正的瘋子一樣的時候。
我聽外婆發瘋的故事聽了二十年,今天我才知道真正的發瘋,是這樣的。
戮沉把手機拿出來,解開密碼,打開,塞進我手裏。
“看吧。”
那個女人發了好多天消息,戮沉始終沒有回應,他也沒有刪掉她。
“我從來就沒喜歡過這女的,就是我最窮那陣窮到賣血,這女的出了點小事故,我就給她輸了。結果誰成想,這是個沉迷愛情小說的腦殘,整日想著倆人血流在一起的惡心戲碼。我說的特別清楚,我說從來就沒喜歡過她。結果這女的,聲稱不欠我的,要自殺還血——我的媽,嚇死我了。朋友們怕我擔責任,天天替我哄她。她呢,就天天想方設法知道我住在哪裏,我在幹嘛……還告訴所有人,我是她老公。媽的,我說不下去了,總之,我很抱歉,Eva。”他把手機交給我,讓我拉黑個痛快。
我們還是同居了。
完全出乎意料地,我的同居生活居然不再充斥夜店和酒會,甚至連熟人們的聚會都少了。隨著真咲去考國際占星師,我的生活裏,居然隻剩下戮沉。
我們開始日漸變得像一對兒老夫老妻。以前他每次超過24小時不聯係我,我內心都會產生一種強大的不安。現在沒有了,每天每天他都在這裏,不洗襪子和打呼嚕的時候都在這兒。之前我們會激烈的吵架和激烈的做愛(其實這是一件讓人覺得爽快的事情),現在也沒有了。他越來越疏於打理自己,青色的胡茬兒從下巴上冒出來。我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我自己。
我們的房間漸漸開始變得混亂。
可能唯一讓我感到新鮮的,就是戮沉這種人竟然有記日記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