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情感
作者:秋子紅
暖出嫁的時候,隻有18歲。18歲的暖,卻嫁了個三十好幾的男人。
暖沒覺得有啥不好,男人答應暖,要將暖的弟弟妹妹從山裏轉到鎮上讀書。暖的父母在年根兒乘別人的三輪蹦蹦車去山外趕集,半道上,三輪蹦蹦車翻到了幾十米深的山溝裏,暖的父母一句話沒說,就撇下暖和弟弟妹妹走了。
暖的弟弟剛滿12歲,妹妹還不到10歲。
男人是個鎮水泥廠的裝卸工,人長得像鐵塔,脫了上衣,胳膊胸脯上便露出一坨坨黑亮亮的疙瘩肉。男人在水泥廠裝一天車,隔三差五地去廠子門口的小飯館喝酒。喝醉了酒,男人見著暖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隨便尋個事由,掄起胳膊便將暖收拾一頓。
男人先前的女人跟一個外地水泥販子跑了,男人便恨女人,尤其是像暖一樣細眉大眼模樣俊俏的女人。
暖的身上時不時地會青一塊紫一塊。弟弟妹妹見了,一臉膽怯地問,姐姐咋了?暖躲著弟弟妹妹的目光說,走路不小心在門框上碰的。弟弟妹妹吃罷飯上學去了,暖一個人在屋裏坐著,坐著坐著,暖手捂著臉終於哭出了聲。
年節上,暖回老家的山裏給父母上墳。拔幹淨墳前的野草,點著一遝燒紙,紅紅的火舌,舔著暖一張俊俏的臉,暖的臉上,早被淚水衝出兩道清亮亮的淚痕。
就這樣,暖和男人過了3年。
一個冬天,男人跟著一輛貨車去一處建築工地上卸水泥,快到建築工地時,貨車出了交通事故。暖見著男人時,男人早已咽了氣。暖看著男人滿身的血汙,“嗚”的一聲哭出了聲。男人待暖不好,但暖知道,男人其實是個好人。暖給男人擦幹淨身子,買了一身新衣新鞋,將男人火化了。
男人死後,水泥廠給了10萬塊錢安置費。看著一遝遝花花綠綠的鈔票,暖一下哭了。暖知道,這些錢可是男人用命換來的,暖找著男人老家的地址,將10萬塊錢寄給了男人老家的父母。
半年後,暖在水泥廠門口開了家小吃店,早晨賣麵皮、胡辣湯,中午和下午賣扯麵。暖手腳勤快,小吃店常收拾得幹幹淨淨。暖心實,飯菜的分量很明顯比別人足一份。小吃店的生意便出奇地好。水泥廠下班後,工人一撥撥往暖的小吃店裏擠,吆吆喝喝說,來一碗扯麵、一碟麵皮!
小吃店沒人的時候,一些熟人喜歡和暖嘮嗑兒。東拉西扯嘮著嘮著,熟人就說,暖你也該考慮考慮自己的事了。
別人這樣一說,暖的眼裏一下冒出了淚花,手哆嗦著擦著眼睛說,我弟弟妹妹還上學呢,等過幾年再說吧。
暖結婚的時候就將弟弟妹妹從山裏轉到了鎮上,暖的妹妹已上了初中,弟弟眼看要考大學了。
一眨眼,弟弟從大學畢業了。一天,弟弟從省城回來說,姐,我想買房,現在女孩子找對象要求高,不買房我可能一輩子要打光棍了。
暖聽了,愣了愣,隨即苦笑了一下。第二天,暖從銀行取出10萬塊錢,給了弟弟。
10萬塊錢,是暖這些年沒黑沒明開小吃店掙來的,暖本來想再借點錢,給自己買套房。暖一直住在男人留下的一間破平房裏,冬天冷得像冰窖,夏天又熱得像蒸籠。
幾年後,妹妹結婚時要買房。妹妹說,姐,你一定要借我些錢,他們家雖有錢,可我一分錢不掏,以後怎麼在人家家裏做人?
暖想想,也是。暖便將自己從牙縫裏省的5萬塊錢,給了妹妹。
忽一年,暖患了病。最初,暖夜裏常覺得身子疼。可是小吃店的生意忙,暖就一直沒在意。有一天,暖疼得實在支持不住了,去醫院一檢查,醫生說,讓你家屬來一趟,你的病情況很嚴重。
暖給弟弟和妹妹打了電話。
醫生對暖的弟弟妹妹說,你姐是肝癌晚期,現在得抓緊治療,治療效果好的話,她可以多活一兩年。
暖的弟弟妹妹問,能治好嗎?
醫生搖了搖頭。
暖的弟弟妹妹問,治療得花多少?
醫生說,最起碼得二三十萬。
後來,弟弟對暖說,姐,我們買房的貸款還沒還清,我現在一分錢都沒有。
妹妹也說,我這些年一直沒上班,一直花著人家老爸老媽的錢。
暖聽了,淡淡一笑,說,姐不花你們一分錢,生死有命,姐的病不治了,咱回吧。
幾天後,暖就回到了老家的山裏。
暖死的時候,暖的弟弟妹妹都在城裏。據說,暖躺在床上喃喃說,娘,我冷,娘,我好冷啊。
暖說完這些,就閉上了眼睛。
或許,暖說的是真的。暖將自己的一切都給了別人,她怎麼能不覺得冷?!
——即使,即使她的名字叫做暖!
(李德忠摘自《寶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