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然愣在原地,忘了自己接下來要幹什麼,頓了好一會兒後,甚至連剛剛為解剖實驗抓的蚯蚓都遺落了,隻快步朝南菲剛剛離開的方向走去。
然而,南菲是一路跑著出去的,等米然走出林子時,那裏還有她的影子。
心裏有莫名其妙的感覺蔓延,米然很慌亂,然而慌亂在他的表情裏,不過是眼神中充滿思考而已。
過去二十年,米然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地和母親以外的人接觸,他不記得七歲以前全部的記憶,仿佛七歲那年才是新生,但具體七歲那年發生過什麼,他也不大能想起來,腦海裏隻隱約記得有個聲音在呼喚,那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個聲音。
他的人生,仿佛一出生就是七歲,會走路、會吃飯、會自己穿衣服,除了不會說話,不能和別的小孩一起上學以外,其他的他都慢慢學會。
他學會說的第一句話,是“蘇……蘇”,母親為此高興了很久,不厭其煩地教他“媽媽”的發音,但是他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他聽過別人喊眼前這個人“蘇藜”,也想用同樣的稱呼喊她。直到有一天,他花了腦中幾乎全部的詞彙量,在一複一日安靜的辦公室裏,突兀地叫出一聲:“蘇……蘇……藜。”
蘇藜原本在看最新款設計的文案,聽見這句,以為是有人來了,隻頭也沒抬地“嗯”了聲。
然而,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聽見下文,抬頭一看,見辦公室裏隻有自己和米然。以前米然在辦公室時,都是自己安靜地在沙發上玩積木或者畫畫,而此時,他卻正用一種可以稱之為欣喜的表情看著她,仿佛她剛剛那句“嗯”是天底下最大最甜的糖果。她一驚,連忙放下手中的文案走過去,還沒開口就聽兒子又叫了一聲,比剛剛那聲還要堅定:“蘇藜。”
那天下午,陽光和煦得人仿佛要醉了,蘇藜抱著已經七歲半的米然,坐在第十八層有暖陽灑進落地窗的辦公室沙發上,微笑無聲,落下眼淚。
後來,米然慢慢了解到,那個叫“蘇藜”的女人,和自己有著很親密的關係。
別人說,自己是蘇藜的兒子,他用了很久終於弄明白兒子的含義,知道他們是這世上最不可分割的整體,彼此都在盡全力保護對方。
米然在蘇藜的引導下,漸漸敞開了看世界的心,他知道這世上有很多東西,嚐試去學以前從沒有接觸過的那些事,雖然很慢很排斥,可他知道,蘇藜很高興,蘇藜高興的時候,就會抱著他坐在沙發上,什麼也不做,哼著好聽的歌一過就是一下午。
米然學會了正常孩子幾乎會做的一切,除了溝通。
一年下來,所有的詞彙量,僅限“蘇藜”和“米然”。
蘇藜不再試圖把他送進學校,請了專門的老師來家裏來教他。
他很乖,所有教過他的老師都這樣說,然而,這些老師離開前也會委婉地提議:“建議您帶他去醫院看看,他是否存在先天性溝通障礙症。”因為除了蘇藜,米然沒有跟他們任何一個人說過任何一句話,所有問題都隻是用點頭和搖頭來回答。
醫生說:“這孩子作為一個先天自閉的孩子,現在這樣已經非常難得了!而且他有很高的智商,老師教的東西他都能很快記住,以後或許能從事研究之類的不需要跟人過多交往的工作。”
蘇藜很高興,那時米然已經十一歲了,能夠很簡短地跟她說些話,她陪著米然坐在家裏的沙發上,給他念他最近正在看的一本書,突然就聽見米然叫自己:“蘇藜?”
“嗯?”
“白衣服,想。”
“白衣服?”
“工作。”
蘇藜放下手中的書,低頭看躺在自己腿上的米然,想起醫生早上說的話,試探著問了句:“米然是想以後當醫生?”
米然其實並不知道醫生是幹什麼的,但記憶裏,好像有個影子與白衣服重疊。
蘇藜一直都很忌諱帶他去醫院,從他曉事起,直到早上,那個白衣服的影子終於有了具象,他意外地聽懂了醫生的每一句話。此時聽蘇藜問,隻疑惑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