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掌漸漸攥成了拳頭,撐住了胸口,那眼中緊憋的淚洪水崩堤似的傾泄而下。他低聲喃喃,“玉子。”語氣低低的,亦如同乞求,“對不起……可是,不要忘了……不要忘了我……”
門“怦”的一聲響。
一襲紅衣女子款款而進。
他由躺而坐,呆呆看那進來之人。那人叫了聲,“玉帝。”他睜大眼細細看去,一樣的麵孔,一樣的紅衣,不由將她往懷裏一箍,欣喜叫了聲,“玉子。”這人身子一僵,炸雷似的聲音在怒道:“玉帝,你認錯了人。”
他似是轟雷驚醒,推開一看,原是天後。
這身火紅衣裳,隻是今兒所穿。
他一個醉酒似的口吻,“朕醉了,天後休來打擾朕。”天後衣袖一揮,轉身,那眼裏卻是憋滿了淚。
醉了,兩杯便是醉了。
她亦醉了,醉的頭腦發昏跑來看他。
人間。
那年的冬末,淒冷的風嗚咽聲,聲聲如泣刮在屋外。屋裏,她的父親,咽著最後一口氣,說:“你生來,眉間便生了朵蓮花,可是手掌上竟然金光閃出玉子兩個字,於是便起名叫了玉子。”他突然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哭泣道:“可是玉子呀,你母親是為生你而死。如今,父親也要下去陪她了。今後剩你一個人,可如何是好?”
冷風吹開破立的大門,吹進屋裏,她冷的直發抖。
“玉子,我兒……”父親一聲哀嚎後,隻聽那風聲越來越駭人似的響起。她猛的便是一個顫抖,手指冰涼印在父親手腕上,咬了咬唇,卻道:“父親,你放心,玉子能安好。”
“我兒……”父親眼角沁出淚。
她身子又是一個顫抖,更加哀傷,從小到大,她極少看到父親流淚。母親死時,她第一次看到。這是第二次。
她手指顫抖抹在他眼角,然而他眼淚越湧越多,蒼白的臉上紋路已經堆的老高,高高的,仿佛是無數座山。她沒有流淚,隻是靜靜看著父親。
終於,他睜大眼,手一軟,沒了聲息。
冷風凜洌而刮,天色,驀地黑淒不見五指,耳邊轟雷陣陣震天似的炸響。她靜靜的,仿佛一顆樹,沒有流淚,更沒有表情。
隻是呆呆的站著,像是沒有生氣的石雕。
第二日,一張破席子一卷,她將父親葬在了荒山。這山上,青草深入膝蓋,可是那花卻是轟轟開在了四周。
她想,她的父親一定很歡喜。
因為這墳旁邊,是她的母親。
墳堆好之後,她眼淚終於流出,急速的,仿佛崩堤的大江,一發不可收拾。回到家中,叔伯紛紛趕了來,他們說,“玉子,如今,隻剩你一人,叔伯們想了個主意,將你賣去那城裏,城裏,有吃不完的白米飯,你還能穿金戴銀,過上好日子。”
她眼淚早早便是流幹,隻是道:“父親說了,我的事,自己可以做主。那城裏縱是遍地金銀,我也不稀罕。”
“啪”的一聲巨響,伯父一個耳光摑在她臉上,怒喝道:“既然有叔伯在,哪裏輪得你做主。”
父親死後的第三天,叔伯們便將她囚禁。
嬸嬸們紛紛來勸她,道:“玉子,我們替你找的那個人家真是不錯,單說那大紅燈籠便是掛了個滿屋。金銀遍地都是。”
她隻是抿緊嘴,一聲不吭。
嬸嬸們見說不動她,隻得出去。
屋裏靜靜,隻剩她一人,狂風呼嘯著從破窗裏刮進來,她冷的直發抖。卻隱隱聽到嬸嬸在說:“青樓的錢已經收了,如今她不肯,不如讓那媽子來,直接找人捆了去。”叔伯們連連說了幾聲,“好。”
她慢慢縮在那冰涼木板床的一個角落裏,凍的直哆嗦,不由咬緊了牙關,眼裏盯著那破門,射出鈍鈍的恨意。
到了傍晚時分,她從破窗裏爬了出去,赤著腳在野地裏瘋狂奔跑。四周都是風的咆哮聲,嗚咽的淒冷,而腳下的地,硌疼了心,刺出了血。跑到黎明時分,她終於是累了,趴在野草上,回頭一看。
一路上血跡斑斑。
再看看自己赤足,原來已經血肉模糊。
她一下昏睡了過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隱約聽到身後傳來叫聲,“瞧,血跡,一定離這沒有多遠了。”
她慌張張望,四周隻是極高極密的一堆堆野草。她慌忙躲去野草叢中,雙手顫抖捂住了嘴。叔伯嬸子們已經沿著血跡尋了過來,尋到了野草叢麵前。她絕望祈求上蒼,“但願他們瞧不見。”
他們眼精的看到草叢上的血跡,拔開了草叢,將她硬生生拖了出來,拳頭似雨點,紛紛砸在她瘦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