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亂如麻之時,皇帝的吟唱突然止住了。
陡然降臨的安靜,像一把細巧的剪刀,一下子剪斷了她心頭正在蔓延開來的烈火。沈婉兒雙目一睜,不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及時地找回一絲冷靜。不,皇帝也不一定就是那個與她相和的人。也有可能隻是聽到他和那人相和。
如果是後者,那就不妙了。她絕不能讓皇帝知道,那支《望月》是她吹奏的。
想到此處,沈婉兒也不由得閉上眼睛,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強壓下來自內心的騷動,拚命地提醒自己這背後的危險會更致命。
終於,狂跳的心漸漸平複下來。
然而下一刻,當沈婉兒幽幽地睜開眼睛,心髒卻又不能控製地漏跳一拍。一直閉著眼睛,似乎就要被醉意打敗的皇帝,竟不知從何時起睜開了眼睛,正靜靜地、直直地看著她。
沈婉兒不覺回想起頭一回入甘露殿。
那時,皇帝是全然清醒的。一雙眼睛就像夜空裏的星星,透露出一種深沉的清亮。被那樣一雙眼睛瞧著,雖沒有刀劍相逼的淩厲,整個人卻像浸泡在深潭中一般,無聲無形中,就已被清澈的潭水吞噬。
而現下,皇帝似醉未醉,似醒未醒。眼睛裏仿佛還蒙著一層極薄的水光,少了三分清亮,倒多了七分濛茫。他本就是那樣一個麵容溫柔的男子,如今再有這樣的眼神,幾乎要給人一種脈脈含情的錯覺。
沈婉兒慌了,連忙低下頭。她慌得不知所措,然而細究起來,冷汗隻出了一點點,少得不能再少。更多的,卻是不停上湧到脖頸和臉上的熱氣。
“朕問你話,你怎麼不答?”獨孤元嘉問,柔軟低沉的嗓音裏沾染著些微不滿。
沈婉兒這才想起皇帝還在等她的回答。連忙回道:“陛下怒罪。妾身孤陋寡聞,著實不曾聽過這支曲子。”
獨孤元嘉微微失望地歎道:“罷了。其實,朕又何嚐知道這是什麼曲子?”
沈婉兒聽著皇帝的那一點失望,忽然鼓足勇氣問道:“陛下就這般喜愛這支曲子麼?”
獨孤元嘉微微一怔,看一眼沈婉兒,卻又多了一絲清醒:“隻是聽來煞是悱惻、簡麗,與宮中的曲子不大一樣。”他可不想讓眼前的這個女子,輕而易舉地窺刺到他的心意。哪怕隻是一首曲子。
沈婉兒淺淺一笑,掩蓋住心裏的失望。
兩個人的心中都有太多的顧忌,彼此給了彼此障礙。竟然誰也不知道,想要見的那人其實就在眼前。
獨孤元嘉想到,沈婉兒已是采女,他原本也同高有忠說過會善待她,這回既是陰差陽錯地來了,不如就收了她吧。便朝沈婉兒輕輕地招了一下:“過來。”
沈婉兒業已在下麵跪了多時,陡然起身,才覺腿上一陣酸麻,又跌跪回去。
皇帝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