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戲中虞姬好“瘋魔”(1 / 1)

看一部電影,如果你是想借與別人的共鳴求得歡笑安慰,那應該去影院;如果你是想用電影映射自我,那應該獨自一人坐在幽室,對著電腦屏幕,進入到一種無我的狀態。

影片描述的,是兩個京劇同門師兄弟,在不同政治時期根據自我不同的人生感悟所表現出的藝術人生之路。

故事從袁世凱竊國篡權那紛亂的社會背景下展開。絕大多數的人都在生存的死亡線上掙紮著。或許艱苦體力勞動換來的食物連起碼飽滿的欲望都不能滿足。從事著同一個行業的人,除卻有權有勢先輩的萌陰庇護,隻有極少數能脫穎而出,或足可溫飽,或名利雙收。而脫穎而出者則必然是因為超群的技藝滿足了社會的某個需求才可自立。於是,在一個以爭取生存權為主題的時代與社會裏,擁有“一技之長”便成為能否安身立命,揚名立萬的關鍵所在。

“關老爺”是喜福成科班的老板和師傅。我領略到它幹唱戲這一行的癡情和自豪。他得意洋洋地訓誡年幼的徒兒:“是人就得聽戲,不聽戲的,他就不是人。什麼貓啊,狗啊的,它就不聽戲,是什麼?是畜生!”當關老爺高舉水壺,往被罰徒兒頭頂的麵盆注水時,他又張揚地高喊:“打自有唱戲的行當起,就沒咱京戲這麼紅火,你們算是趕上啦!”在四合院到處踢腿練功的徒兒們回應道:“沒錯!”

還隻是“小豆子”的程蝶衣和還隻是“小石頭”的段小樓便是這北京城千千萬萬窮苦學徒的兩個。首先並不是對藝術的追求,而是生存的擺布讓他們相遇。勤學苦練自非一朝一夕,天生的心理障礙或許使自己早就對從業失去了信心。現實是殘酷的,生存的競爭是慘烈的,所以關師傅以體罰逼迫科班徒弟們長進的手段也是近乎殘忍的。小豆子僅僅為了一句唱詞不知遭到師傅多少戒尺的“刑”罰。他、小癩子、小石頭們就像被囚禁在天牢中成天遭受毒打的犯人,他們要比一般人更羨慕風箏的自由,強迫的作繭自縛實在太容易讓他們向往四合院外的花花世界。

小豆子和小癩子終於逃了出去。還是京劇藝術的共鳴讓他們跑到戲院裏,在人群的夾縫中興奮地等待呼之欲出的《霸王別姬》。

不知不覺間,小豆子和小癩子由狂熱鼓掌的興奮轉而難以壓抑的啜泣淚流。小癩子哽咽著說:“他們是怎麼成‘角兒’的呀?這得挨多少打呀?我什麼時候才能成‘角兒’啊?”

台上精湛的表演,台下一陣陣瘋狂的鼓掌聲,叫好聲深深觸動著小豆子,小癩子的心靈。業已修成的藝術功底與台上成熟美感之間的差距,與因此而激發的對於藝術人生價值的向往產生強烈的心理衝突。充分被誘發的,對於藝術的追求即時打倒備受皮肉之苦的餘悸,小豆子拖著小癩子再次勇敢地回到科班四合院,再次承受關師傅“木刀片的板子”。

出人意料的是,小癩子因為懼怕毒打,上吊自盡了。

這件事給科班的震撼很大。關師傅召集科班裏所有的人,讓小豆子跪在“祖師爺”的神龕前,大家開始聽關師傅說戲,一個關於霸王別姬的故事。

霸王別姬的主角其實並不是霸王,而是虞姬。霸王英雄一世,由弱小而到強大,又從強盛走向衰弱,虞姬始終追隨左右,榮辱不驚。霸王垓下被困,已是四麵楚歌,悲風驟起。在這種情況下,霸王出於人性的考慮,是允許虞姬離開的,然而虞姬卻斷然放棄了這個順理成章的機會,選擇赴死,從一而終。

關師傅們雖然體罰徒弟,下手太狠,但一技之長顯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人要自己個兒成全自己個兒”,可身體力行就難了。人生苦短,有限的精力大多被雞零狗碎的事分散光了。如果我們不能集中時間對一個“玩意兒”下一輩子的苦功夫,那如何安慰平生,什麼才是價值?既然選了這個行當,就不要怕苦,從一而終,有所作為,活得才有滋味,才像個真正的人。

我以前總是在責怪陳凱歌,為什麼要讓“小癩子”這麼天真的生命用自殺來作為終結。不斷思索後才發現,作者是想要告訴觀眾一個殘酷的現實:在追求藝術的道路上,不是人人都能憑借毅力和才智走到最後,這正是藝術之所為藝術的珍貴所在。

李清照的詩句感歎到:“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現在看來,霸王會自刎,應該就是為了虞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