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載著一夜的狂歡、虛榮和惆悵, 路瓦栽夫人不得不重又回到梳妝鏡前。麵對自我,她期許的是如何把那些難得而又總是在渴望的體驗留駐,卻斷不可能給自己一個正確的審視。
刹那間,命運的玩笑讓夫人驚恐萬狀,項鏈莫名其妙的丟失,使偶然性中蘊藏著啟發智慧的必然性。借來的“榮華富貴”是那樣不可靠。真正能招惹別人投向自我的讚美與嫉妒,曆來建立在豐腴的精神和物質財富之上。否則,那至多隻能欺騙讚美、嫉妒者於一時,接踵而來的當然是對“假象”的蔑視與遠離。更何況還有那件從家裏帶來預備給夫人加穿的樸素外衣。
大喜過後驟然大悲。如果說,“失鏈”、“賠真”之初路瓦載夫人還來不及對此作更深的反思,那麼十年“還債”的歲月,竟然把夫人折磨成一個窮苦的女人。就在佛來思夫人感動著說出了真相後,我的腦海中似乎又浮現出她與馬蒂爾德激烈的對話:
“夫人,項鏈的真假您在當時就應該趕緊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太太,這並不奇怪。作為你的朋友,我們都是同一階層的平民。需要選擇看似完美的辦法來適應自己的生活。如果您當時便知道那項鏈的價兒,您在步入教育部的禮堂時,那自信怕是要大打折扣了。您幹嘛不也還我串“假”的呢?”
“天生麗質難自棄!”
隨後,帶著震驚與懊惱的馬蒂爾德回到家中,她會向自己的丈夫抱怨些什麼呢?
“十年,我為那東西付出了十年的代價。都是你!讓我參加了這場該死的夜會!”
“親愛的,對我來說每天有肉湯喝便已心滿意足,卻不稀罕那山珍海味、珠光寶氣,還有什麼比樂於自己的生活更能稱得上幸福。但作為丈夫,卻不能看著你整日裏唉聲歎氣。我為你放棄了買槍打獵的念頭,你成為夜會的中心,而我卻在客室偏房裏等待。就在你丟失項鏈的那天,我本還要急急忙忙趕在上午十點達到部裏。十年的辛勞,本就也有我的一份,我遵從並參與了你“賠真”的決定,你怎能責怪我是始作俑者?!”
或許此時此刻,路瓦載夫人才感到了自己的渺小。身處同樣浮華、糟糕的社會中,比起熱愛本階層生活的丈夫,比起通過某種方式適應本階層生活的佛來思,馬蒂爾德其實什麼也沒有做。她憑借天生的美麗麵首,執拗地相信自己應該過上更高階層的生活。可是她隻會“傷心、悔恨、失望、困苦”和哭泣,卻既不去思考這種價值取向是否正確,也不根據此價值取向去落實這樣或那樣的行動,受盡了“命運差錯”的盤剝、折磨。她從來就沒有一條達成目的的清晰路徑,卻充滿著對“目的後”時代的種種幻想。圍繞項鏈那“鴉片煙式”的安慰故事竟然也是出於其丈夫對她的再三建議和幫助。“以真賠假”看似高尚,試問舍此而就的其他可能推演,一定與一個自以為高貴嫵媚女人的作為極其相稱?而以假象欺人來滿足虛榮的動機應然與以真賠假,忠厚老實的推想水火不容。